她那只带金戒指的手指指着她:“我就是草菅人命,但你奈我何?”
奈她何?
卫嫤还真被她给问住了。
在周氏嚣张的笑容和尖锐的话语中,进酒泉来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清晰在她眼前闪过。面容麻木的百姓、衣衫褴露无法饱腹的互市守军,烤全羊宴上看似热情实在需要再三激励才勇于站出来给自己维权的西北军。
这里是西北边陲戈壁滩中飞沙扬砾的酒泉,而不是天子脚下繁花锦绣的京城。就如同在北半球,阿富汗满是恐怖战乱,每天有无数人死于战乱;而向西不远的欧洲却歌舞升平,公民的人权得到极大保护。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西北最可怕的不是贫穷不是干旱,而是与外界完全脱节的社会制度。身处同一个大越,这里与京城、甚至于幽州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越太.祖当初为促进边境发展定下的军户制度,成为了滋生奴.隶制的繁盛土壤。被绑在军垦田上的军户,一年又一年中逐渐成为了各百户千户等军官手下的奴.隶。
就在这一刻,她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晏衡的无奈。
见她沉默周氏继续嚣张着:“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站的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酒泉郡,凉州的酒泉郡。虽然赵大人回京述职,但这里还有我们周家。告诉你,我爹可是周家千户,我兄弟更是世袭千户。”
久违的“我爹是xx”唤醒了卫嫤神智。未见周氏之前,她对着女人印象停留在段数不高上面。大越虽然民风开放,但不代表丧失基本的伦理道德。最起码一般继室,即便看不惯原主留下的孩子,也会装出个慈母样,顶多“宽和”点把孩子养废了。
然而周氏却连个样子都不肯做,她折腾阿昀,塞外那么冷的冬天让她睡稻草。她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恨不得让原配留下的孩子早点死。如此做派,已经不能用蠢来形容。现世报摆在那,可能她折腾阿昀一顿心气顺了,但别人会怎么看她所出的孩子。有哪个疼女儿的爹娘,肯把自己悉心教养的女儿嫁进晏家,又有哪家肯为自己出息的儿子聘晏家女儿为正妻。
当时她只觉得周氏蠢,如今听完这番话,她却觉得周氏蠢透了。就算他吃定晏衡没招,也该顾念她一二。当日两人成亲,晏衡虽不曾请晏家人过来搅局,但礼数上却一丝一毫没差。他写信回去,把她出身和婚礼各项事宜一一告知。
想到这卫嫤面露嘲讽:“阿衡,千户是什么东西?”
扶着陈伯坐到一边,晏衡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千户是军中的官,管着百户,百户下面是总旗和小旗。千户是个笼统的约束,一般一个千户手底下不会超过六个百户,管着的兵不会超过一千。”
周氏横眉一挑:“莫说晏家这百户,酒泉郡几个千户,都唯我周家马首是瞻。说到这还真得谢谢我的好儿子,当年若不是你,我周家又怎么能入赵大人的眼。”
宽袖下卫嫤拉住晏衡手摇一摇,无声地安抚他。
而后她抬起头,居高临下疑惑道:“千户有王爷大么?”
晏衡唇角微扬:“当然没有,王爷比超品的国公等级还要高。”
卫嫤伸出一根手指,脸上依旧是孩童般的天真:“那比起王爷,千户是不是相当于这个?”
顿了顿她摸摸指甲盖:“我是说相当于小指的指甲盖,难道连指甲盖都不够,莫非是指甲盖里的泥?”
看到她眼中只有两人才能感觉出来的恶意,晏衡轻笑出声,阿嫤怎么能这么可爱。轻轻捏住她小拇指,在指甲盖上摩挲几下。
“泥倒不至于,一点长长了随时可以被剪掉的指甲吧。”
“十三郎,看看你的好儿子,今天不制住他,你就不是个男人。”
周氏掐着腰,脸上过分妖艳的妆容,因为气狠了而多了几分狰狞。月光下,她有点像前来索命的红衣厉鬼。
这会厉鬼正指着她:“还有这小贱.人,不经父母允许跟你儿子无媒苟合不说,还敢堂而皇之地来酒泉。来了酒泉,还摆她在京里的谱。我呸,真当你是公主了,长张狐媚子脸指不定怎么勾搭上的男人。虽然成不了我晏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做个通房丫头还使得。正好我忙了一天累,赶紧去换身正经衣裳,给我捏肩捶腿。”
说着她站上来,伸长手就要抓着人衣袖。同时她一只手高扬,先把人打一顿杀杀威风的意图格外明显。
“你个老虔婆,别碰我家夫人。”
“闪开。”
喊“老虔婆”的是谷雨,而后面那一声出自晏衡。虽然他话说得极短,但行动上却丝毫不拖泥带水,扬起手他直接扇了周氏一巴掌。
这是卫嫤第二次见他扇女人巴掌,第一次是在锦绣阁中面对吴氏。当时他一巴掌,直接把吴氏删倒在地,也扇掉了她心中积蓄一个多月的郁气。而这一巴掌,比那巴掌更响亮更有力度。身材稍有些发福的周氏直接被他扇的退一个台阶,脚没站稳直直地朝后面倒去。
“你!”
晏百户忙冲过来,以身为垫挡在周氏身下,为她缓解了绝大不分冲击。
两人叠罗汉地躺在地上,周氏瞪大眼气喘吁吁,晏百户看向晏衡的眼神活像看仇人。
“孽子,在外面私自成亲不说,回酒泉郡不先回家拜望爹娘。我们找上门来,你甚至直接动手。你等着我上折子,如此不孝不悌之人如何为官。”
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绝情的亲爹,卫嫤抓住晏衡的手握得更紧。
后者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面对晏父指出的七宗罪平静道:“我有公务在身。”
周氏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脸冷笑道:“小兔崽子,你能有什么公务?”
“无可奉告。”
“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
晏衡无所谓道:“那你就当我是狡辩好了。”
卫嫤这会也平静下来,方才她都搬出端王,还不见周氏有丝毫收敛。面对这种人,看来得换另一种思路。
与时俱进地更新计划三,卫嫤皱眉:“阿衡,夫人虽是妾室升上来的继室,但怎么也是你的长辈,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见周氏昂首挺胸,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卫嫤莞尔一笑,继续柔声道:
“这位继夫人,朝廷的公干哪能随便告诉别人?要是泄露了机密,阿衡丢官是小,你们这些知道的可都要下大狱啊。老爷也是在军中做官的,应该知道有些军情一旦泄露,是会连坐的。阿衡也是为你们好,为什么夫人就不理解他。”
顿了顿,她中指竖在唇角摇一摇:“要真出了事,连吴家都保不住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