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痘

见赵咳嗽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给她写了个字条。恋爱已成了往事，我希望她看过纸条，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却给我回了两个字：谢谢。我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天同学过生日，我赶到时，见赵也坐在那里。看见赵，我竟抬不起头来。席间，我一杯接一杯的，只管喝啤酒，免强撑到结束。那一次，我明白了，我与赵彻底完了。

    有赵坐在旁边，就好像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提醒，我是个失败者。我决定换个座位，哪怕是教室的最后一排。测试结果下来了，我的成绩大跌。赵要去我的试卷看了看，红着脸给我讲题，我什么都没有记住，除了一句话，她说：“这次小测试算不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下次做好就行了。”我还是搬走了，先是搬到教室另一侧的第一排，只能看清黑板的一端。接着又搬到了最后一排。我坐在第一排时，有一次，后排的同学传来一封信，外层写着“赵新蕊”我瞅着不是赵写的字，拆开一看，方知是新的追求者写给她的，便折好传给她。

    圣诞节的晚上，不过是同样安静的一个晚自习而已，在我将像忽略自己的生日一样将它忽略时，赵传来一张纸条，上写着：圣诞快乐！你可以给我一个硬币吗？我激动得难以自持，翻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找到一枚五角的，同桌说五角的不行，只能送一角的。我便问他有没有，他有一枚，却不肯借给我。我说拿五角的跟你换，你要再不给，我现在就到小卖部去换。新同桌把硬币给了我，我给他五角的，他不要。我不知道赵要硬币干什么，问同桌，他也不清楚，说似乎是就应该给吧。赵第一次主动跟我联系，这让我高兴了一个晚上。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她。

    第二天晚上，有人传过来一个黑塑料袋，里面装了一个苹果。我挺奇怪，见里面还有一个字条，就掏出来看。我认得赵的笔迹，写的是：“安凯，早就该给你这个‘幸运苹果’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啊！”看了这个字条，我知道苹果是赵给的，而且可以吃，就与同桌分吃了。

    我还在为赵给的苹果欢喜时，偶尔听说：赵跟班中追过她的男生都要了硬币。

    我觉得被愚弄了，把赵曾经写给我的字条全撕碎，搬着书去了最后一排。像往常一样，上下午、早晚自习，我仍然早早地到教室，但我不再看书。我染上了抽烟喝酒，一个星期内在教室里吐了两次。赵也是依然每次都早早地到教室。我望着她的背影，心痛得说不出话来。空荡荡的教室里，赵伏在课桌上做作业，我则靠着后门抽烟，直到咳嗽不止。教务处的人碰上我好几次，每次罚20元。我身无分文了，班主任还一个劲地催我徼罚款。

    才到最后一排的时候，附近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视我若下凡的神明。他们问我题，我使劲想，慢慢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新发的试卷，也只能免强作出几个选择填空题。

    接近终考时，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赵写来的信。大意是，她知道我变成这样是因为她，但我不应该这样。我把信抓成团，糊乱塞了个地方。

    转眼间，高三上学期恍恍惚惚地过去了。寒假里，我在家认真补习，累了就翻电话本，给好朋友们打电话。翻到赵新蕊的名字，我踌躇了，最终还是播通了那个号码。一个男人接着了，这出乎我的意料。他问我找谁，我说不出口，就反问他：“是丁庄吗？”他说：“是啊，你找谁？”我越等越说不出口，便说看看电话本等会儿再打过去。我有很多话想跟赵说，希望再打时，她能接着。过了一会儿，我又打过去，接电话的仍是那男人。我撒个谎，说是打错了。他说没关系，便挂了电话。

    如果满怀顾忌仍得不到最爱的人的欢心，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无须再为讨赵欢心而作态，也无须再为向她证实我的忠心而谨慎地与其他的女生交往。我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也无须再抽烟喝酒来解闷。我与同桌关系很融洽，她姓杨，是个女生。上学期我最穷的时候，多亏了她的接济。

    情人节那天，我与几个男生一块儿去城里玩，经过一个花店，突发奇想。我说：“买一束玫瑰花吧？然后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送给第一个遇见的认识的女生。”我的提议，有的人觉得好玩，有的人十分鄙夷。而我非常想尝试一下，就买了一束。迎着路人的目光，我们一直往前走，我握着玫瑰，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只管低着头往前走。等发现同伴都停着不走了，我抬起头，看到赵迎面走过来，离我们只有几步远了，正神情惊异地望着。我抬头看时，她忙把脸侧开，睫毛忽闪忽闪的眨个不停。和我一块儿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她稍稍停住了。旁边有个三四十岁，穿着西装的男人也停住了，看过他们说话，又看着我笑。我不理会他，把花举到赵的面前说：“你好，送给你。”赵瞪了我一眼，干脆地说：“不要！”我把手缩回来，尴尬地笑了笑。我们继续往前走，我想把花扔掉，同伴说：“拿着吧，回去找个瓶子，我们自己插上。”我拿着花已没有了先前那般羞怯。在转弯处，我们碰到了杨和另一个女生。杨先是大笑，然后指着我手中的花问：“送给谁的？”我想说买来玩的，一个同伴已开玩笑说：“当然是送给你了！”其他人也起哄道：“看看！说曹操曹操到，就说给你送去哩，真是心有灵犀啊”杨信以为真，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我说道：“‘予人玫瑰，手有余香’，送给你。”杨的脸立刻红透。我的同伴中有人惊呼：“哎！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啊，咱先接着，以后再害羞吧，让人一直举着花可是没面子的事。”杨的同伴也怂恿她，她便抖着双手接过花去，轻轻说了声谢谢。

    我送花给杨的事，全班人都知道了。他们再看到我和杨在一起时，眼神大都怪怪的。杨也变了，她开始着重打扮，身上的香气时常让我呼吸困难。偶尔有一天，看到一群女生中，有一个头发飞扬，格外醒目。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杨，不由感概：我的玫瑰催生了她的美，让她觉得自己很出众。其实，杨的姿色一般，以前若有人夸她“可爱”她总忧伤地说：“是可怜得没人爱。”

    夏天，杨喜欢吃冰激凌。买时，专挑心形的；吃时，总是先挖一块送到我口中。开始我觉得别扭，后来就无所谓了。

    我和杨形影不离，一起玩耍，一起吃饭。转眼间，高考将至。我不乐意再早起了，天天睡到若大的寝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然后班主任进来把我叫醒，训我一顿。她说我颓废、没襄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的一颗向上的心犹如一只充满气的气球，如今遇上了障碍，只有等障碍移走了，才能解脱。这个障碍就是赵新蕊，我忍耐着等待毕业的那一天。

    高考过后，报志愿时，我填了一个偏僻的大学，想避开曾经的人事。杨起初跟我填的一样，但我劝她把志愿改了，免得落榜。

    毕业那天，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杨的，一封是赵的。

    那天，两个人打扮得都很漂亮。只不过杨站在我身边，赵站在远远的水泥地上。

    杨好像很眷恋这里，老在我身边打转，极力用裙边磨擦我的衣裳。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快了。我说：“祝你一路顺风！”她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纸折的方形，递给我说：“给你，等我走了再看啊。”我当时就要拆开，看她真急了，才住手。杨要坐的车来了，我帮她把东西拿上去，冲她挥手告别。

    回到寝室里，我把手插进口袋，想掏出杨的信看看。这时董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看见我忙举举手中的纸说：“哎呀，安凯。你知道我找你多长时间了吗？给！赵新蕊让我给你的。”他把信给我，转身去自己的床边收拾东西了。

    管寝室的老师在屋里等着，催我们快离开，以便他锁门。我拎起包去了车站。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掏出两封信，心想：赵与我之间，还有什么值得她写的呢？但总觉得她的信烫心，便先拆了杨的。

    凯：

    展信快乐！和你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那段快乐的时光我却终生难忘。我记得跟你说过好几次“我不学习但是我绝不打挠别人学习，因为我敬佩能够安心学习的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以前玩的太厉害了吧，心里跟长了草一样，静不下来。想看看书时，才发现差不多什么都不会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哭，心里难受啊。我又不是神仙，专一来上学的，谁会对成绩的好坏无动于衷呀。幸亏有你教我，既使考不上学，至少在高考之前，我没有因为空虚而疯掉。好了，不谈这个了，我知道你烦。但是你的影响真的让我受益匪浅。谢谢你。

    你还记得那束玫瑰花吗？那天我拿着它，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了。一连几天几夜，我都晕晕惚惚的。这是第一次有人送给我花啊！我们班有个女生开玩笑说，情人节那天谁要送给她一束玫瑰，她这辈子就嫁给他。而我却意外得到了。现在那束花被我夹在书里，永久保存。我这样做你有意见吗？哈哈！没意见正好，有意见暂时保留！反正你再也抓不住我了。

    凯，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好久了，我从来没有报希望，所以也未曾对你说过。就要天各一方了，如果我再不说，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凯，我爱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赵新蕊，因为有一次我在桌子里发现一个纸团，看后才知道是赵新蕊写给你的。必竟我也是女生，看了她写给你的信，就知道她也喜欢你。后来我常常观察你们俩个，知道你们仍然相互爱恋，但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躲避她。有几次她都主动向你“放电”了，你却没有反应。那时候，我刻意想跟你拉开距离，甚至搬到别的地方去，免得她误会，但是我身不由己，始终没有搬走。然而，姻缘本是注定，现在只能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请允许我吻你

    杨喜欢我？这真让我平添几分自信。自从在赵新蕊那里碰了钉子，我就觉得自己准是糟糕极了的人。我高兴地想着，信手把杨的信折叠好，把赵的信拆开。汽车在破旧的柏油路上颠簸着往前爬，过道里都挤满了人，车主还乌拉乌拉地呼唤乘客。车走走停停，我默默无语，两眼紧紧盯着信纸。

    安凯：

    你好！还记得我吗？你那么快乐，那么幸福，有个小天鹅天天陪着，也许早就把我忘了！

    往事一幕幕的在我心里翻腾，我越想越气。如果我不骂你，就对不起我因你而流的泪。你真是天下第一傻瓜！大笨蛋！一切都是你弄烂的，难道你连一年都等不了吗？在我后排有个男生，他一直在追我，说是他要得不到我，就把我毁了。你传来传去给我写信，他都知道。你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经常有人用粉笔掷你吗？就是他。还有，有一次他找人打你同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同桌总是看我。你没挨打就够幸运了，害得我整天为你提心掉胆的。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去陪你的小天鹅吧。对了，你可真气派啊，那天我爸跟着，我没接你的花，你转手可送给别人了。我爸还说我不该那样子哩，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诚意。这回真的不说了，董是我的“干哥”让他在我走后把信给你，再见。

    祝你们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我整日闷在家里，守着复杂的的心情过了很长时间。一天，母亲说有电话找我，还是个女孩儿。我挺惊异，难怪母亲也是这样的表情。以前从没有女孩儿给我打过电话。我自己觉得没什么，而打电话找弟弟的人，女生特别多。母亲便为我担忧，说我心眼儿实，性格怪，容易得罪女孩儿，老担心我将来打光棍儿。所以，当我给赵写第一封情书时，就想：我要拿着赵的相片让我妈看看，并对她说“七仙女还是爱董永的。”然而，再想到赵时，我只能付之一笑。

    电话是杨打来的，她已经接到录取通知书了，但不是第一志愿我们共同报考的那所学校的。而我的通知书还没有下来。

    又过了几天，迟迟不见通知书，我也沉不住气了。打电话问班主任，班主任说：“我也觉得奇怪啊，全班只有赵新蕊你们两个的录取通知书没有下来。赵新蕊今年肯定走不了了，她的三个志愿填的都是一流大学，第一个志愿只差几分儿，但是后边两所大学，第一志愿的人都招满了”我问老师，赵打算怎么办。她说：“她只有复读。不过你这次考的不错，看你后期的表现，我真替你担心，至于通知书的事，你再等等吧。”班主任所说的“我考的不错”是相对于我后期表现而言的。由此可知我的成绩是多么可怜了。

    我鼓足勇气给赵打电话，决意非等到她接不可，既使是她奶奶接着了，我也要说：“我找赵新蕊。”然而第一个接电话的便是她。客气了几句，我问她有何打算，并提及曾经的恋爱。赵不像她在信中的语气那般凶了。我听见她轻轻地舒了口气，温和地说：“安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赵的声音里含着忧伤，我听了心里挺不好受，刚要劝她，她却笑着说：“以前常听你说自己有梦想，该不会就是找个女朋友吧？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随口应付几句，忙转了话题问道：“你睡了吗？”“睡了”她略带懒洋洋的口气说。“你家人都睡了吗？”我又问，正以为自己问得冒失了，她却不以为然地说：“都睡了。”她的话里没激情，我为了调节气氛，便牵强地笑笑说：“我们屋里人都没睡呢，有的在听音乐，热闹的很。”赵平静地说：“我听见了，有音乐声。”我“嘿嘿”地干笑着回应她。“还有其它事吗？没有我就挂了。”赵的声音冷冷的。我飞速想了想，脑袋里空荡荡的，犹如被删了内容空有其名的文件夹，便说道：“没事，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赵淡淡地说：“那就再见吧。”我猜她要挂电话了，忙说了声“好！再见。”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耳畔随即响起“喀哒”一声。

    我的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而我也断定它会来，因为我的第一志愿便是个三流大学。

    在把它烧掉之前，我握着赵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仔细看了几遍，试图把她的字迹印到脑海里。

    好像闪电划破夜空以后，夜空依旧，而看见过闪电的人，心中总是惦记着那道裂缝，忍不住一次次回眸。在我早已变得平滑而光洁的面宠里，有一道闪电似的伤痕，它带着痛楚，仿佛昨天才烙上去。只是，在这隐隐的痛楚里，我所能做的只有奋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