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那个人最先看见,忙低声提醒道:“小柱儿,老八她妈要是过来退货,别给她退!”小柱应了一声,探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老八她们的人影,心刚放下,老八她妈却跨进门来,直笑着说:“小柱儿,开钱!哎,对了,你不知道价儿,那咋办啊?叫你妈去,你这大学生卖东西赶不上你妹妹。”
“这走亲戚的可回来了?”有人打趣地问。“我不让她去了,这天,也不知道人家在不在家哩。”老八的母亲说道。老八这时正好踏进门槛,听到人问,便也答道:“俺俩还是在东莞打工时认识的,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这天她在不在家,干脆不去了。”小柱在门口“妈、妈”的叫了几声,她母亲慌忙赶来,一边跟母女二人打招呼,一边把帐给清了。这时候,几个男人嚷嚷着要打麻将,有一个涎着脸,顺便问了句:“老八,过来打麻将吧?”老八迟疑着,小柱的母亲问道:“会不会打呀老八?应该会了,经常在外边跑哩。”老八嘴角动了动,歪着头带露不露出一丝鄙夷。她母亲抢着答道:“会打呀,她在那家里没一点事,整天打麻将。”“八妮儿怪有福气,这一辈子下不力了。”小柱母亲随口赞了一句。
这边两位母亲在聊天,那边老八应了请,其他人开始拉桌子摆凳子,从盒子里往外倒麻将。老八把上衣往上拉了拉,顿着脸虎据一方,其他三人入了座,哗啦哗啦洗起麻将来。“咱可先说好啊。”老八发话了“一块钱以下不来,不掏现钱我可不中!”“好好,你放心,你要赢了少不下你的钱。麻将被码起来,又陆续分发到各人手中。”老八突然想起什么,忙里偷闲问道:“小柱现在在哪儿呀?”小柱说出城市名,生怕别人以为自己在打工似的,紧跟了一句;“就快毕业了。”“还上着学哩?”老八果然有些惊讶,她母亲微微叹了口气说:“人家是大学生了。”小柱母亲听出话里的酸意,忙说:“上大学该怎么样呢?现在又不分配工作。”“都啥年代了,还张口闭口分配工作。”小柱不满地顶了一句。不料老八突然仍出一句话来,像一颗炸弹似的,直轰得小柱脊背一会冷一会热。她说:“大学生?哼!现在的大学生——趟腿!”小柱的母亲脸一寒,显然也被刺着了,她昂起头,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没指望他们上学能怎么样,我想着让他们上高点学总不会错,就是出去打工也不用下笨力了。像老八这样有福气嫁个好头儿的该有几个呢?”
一提老八嫁了个好头儿,老八的母亲脸色一沉,老八也装作没听见。打牌的吆喝声打破了沉默,几圈下来,老八两手夹着麻将往桌面一撂,一声不吭,似笑不笑地瞥倪着三位麻友。那三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牌,其中一位问道:“哎,你怎么不出啊?”待看到似笑非笑的老八及其面前已经摊开的麻将,愣了下,诧异地说:“胡了?”那二人也抬起头来,随手将自己的牌推倒,边洗边掏钱给老八。老八手气特别好,没几圈便斗了他们百拾元。三人中有人开玩笑地说:“这怎么行?操点心啊,今天咱非把老八身上的钱择光不中。”“想择光我的钱?哼!您是择不光了。”老八说道“先不说你们能不能牌牌赢,您知道我身上有多少钱吗?一万!”
众人面面相觑,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她,三位牌友很快恢复了平静,其中一人淡淡地说:“你说十万也中,关键是光凭空说不算数,得亮出来让大伙看看。”人们期待她真能掏出一万块来,然而又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出这么多钱从她口袋里掏出来的情景,毕竟她家不是一般的穷,哥哥姐姐又没一个争气的;老八说话也是不着边际惯了,常爱拿她二哥的事自傲傲人。有一次便说道:“俺二哥中啊,在南通没人敢惹,就连他老板也怕他。”“老板也怕他?他是什么工作?”听者不解,问道。“开摩的!”老八说,仿佛开摩的是件很伟大的工作“你可别小看开摩的,挣钱的很。”“摩的是什么?为什么老板要怕他?”“摩的就是前头是这样的,后头是这样的,反正你见你就知道了。”老八边说边用手比画。听者依然不明白,不料这时路过一个成年人,也是在大城市打过工的,一语道破天机:“摩的就是摩托三轮。”“噢,原来是摩托三轮。”老八清楚地看到,她听众眼中的景仰一落千仗。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虽然现在她年龄也不大,那时毕竟更小。
转眼间,一叠粉红色钞票从衣袋里掏出,被它的主人随便往桌子上一掼,只听说道:“一万块钱!这不是?”众人脸色一白一红,试问在座的各位,谁家能有一万块呢?百张粉红色百元大钞整整齐齐的,像一支仪仗队:昂首、挺胸、收臀、收腹,在桌面上拉开了架势,见实在无人敢说二话,便收兵回了营。哗啦哗啦,麻将依次排开,只是各怀心事的面孔,渐渐模糊,渐渐化成了一副副或实或虚,或喜或忧的脸谱。就在这沉没的酣战中,一阵手机铃声将众人惊醒。
“谁这一会儿打电话啊?牌正来到兴头上呢。”老八抱怨着伸手取出手机“喂!什么事啊?”十几秒后,她端正态度“恩”了一声,合上手机说:“我得走了。”她开始打麻将后,她母亲看了一会就走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走起来飞快。她正要出门,迎面撞上了气喘嘘嘘跨进门来的老耿。老耿踏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八呢儿,叫你快回去,等着走哩。”“我知道,给我打电话了,我走了啊。”老八不等别人有所反应,已经扬长而去。
老八一走,众人都将矛头对准了老耿,有一人将麻将往桌子上一推,指给老耿看说:“老耿,你说这是不是死赢的牌!都怪你过来一搅和,把财神放跑了。”其他也有人附和着说三道四,这种玩笑话未必是认真的,但犹如绵里藏针,说虚也实,不易犯众怒。老耿一脸无奈地说:“事儿赶上了,我也不能不说呀;来时候他的车撞着人了,现在那边还没有处理好。”“你说这不是他的车?”一人问道。“他的是小轿车儿,这是那车出事后觅的。”
“老耿,这么早就散席了?”一个人笑着问道。老耿双手腰里一叉:“哈!有啥散席不散席的,主客走了,你总不能还坐那儿吃吧?日他奶奶,心里有事,他鳖孙也坐不住啊。”“有钱人怕啥,多给点钱啥事都解决了。”“那男的多大年纪?”终于有人冒冒失失问出了这句话。“不知道。”老耿顿了顿,不自然地回答。“日你爹!你就装吧!”问话的人有点恼火。众人哄的一声笑了,老耿也不禁荡出一丝笑意,反击道:“日你,人家有钱人保养的好,叫你你也看不出来,那跟不知道还不是一样啊?”“就算保养的好,头发白不白总能看出来吧?”那人又顶了一句。其他人立马住口,静静地望着老耿,老耿的脸色瞬间全白了,极不自然地淡淡说道:“不知道。”众人心里已经明白了,正试图提起别的话题,偏有人不识趣,低了声音继续问:“哎,老耿,你看着那男人跟老八她爹比谁年纪大啊。”老耿嘴角抽搐,其他人也在暗暗注意着,气氛不由的又沉寂起来,突然有一人说道:“你会瞎说,老八老八,排行第八,她今年都一二十了,你想她爹年龄会小吗?那男人再大也大不过老八她爹去,是吗老耿?”众人被这突然的声音抓住了眼球,随着他最后一问,又都倾注到了老耿身上。老耿嘴角抽啊抽,终于吐出了几个字:“不知道。”
一辆白色长安之星从北边驶来,下坡时仿佛就势一耸,便跃下斜坡,等到小卖部里的人发觉,它已经划了个优美的弧,转弯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