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喘息也足以掩盖那一点仅存的神志。
她任他除掉她丝质的底衣,把一张热辣的脸埋入她的胸脯间,呻吟道:“哦,天啊!丽子!我多么想你!你是我的,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八年前八年前你就已经是我的了。”.她痛苦地偏过头去,宛如又听到八年前那个夜晚隆隆的乱雷在响,她对着铁舟在尖声质问:“你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又何必跟我结婚?”
铁舟已经酩酊了,却于那一刻强烈地感到身心的疲惫,他需要被了解,也需要老老实实地说一些没有虚情、没有矫饰的话。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解脱,才能真正丢掉压在心胸上的沉重负荷。
“因为我不能不结婚,只有我也结了婚,良子才会定下心来,才会有美满的生活”
铁舟是不该的,不该忘了在这场爱情纠葛里,丽子同样受到打击,她负伤甚至比他更重。现在,他让她晓得在他们这场婚姻里,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他那时顾念的是另一个女人,他的坦白对丽子来说,又是一大打击,而且更难堪、更致命。
她渗血的自尊心再也支持不住,又怨又妒的眼泪滔滔直下,她大嚷大叫“你滚,你滚,不要在我面前我不想看到你!”
铁舟在充满雷声的乌暗的夜色中走出去,衣襟上别着半凋的紫玫瑰那一晚,是他与丽子的新婚之夜。
心碎的新娘扯掉身上晶莹闪烁的婚纱,孤魂似的在三泽大宅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游走,刚成为她丈夫的那个男人一夜没有回来,她也走了一夜。
天微明的时分,突然觉得自己好冷好冷、好虚好虚,浑浑噩噩中听见一个惊诧的声音问:“丽子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空旷的后堂,她伏卧在木地板上也不知道有多久了,被扶起来时,身子和窗栏上的霜气一样冰凉。她抬头看扶起她的人,三泽家那个年轻汉子,平日沉默寡言的,总埋头做自己的活儿,不太搭理旁人,以往他似乎连她也不理会,但是,他是真的不理会她吗?
她一双清冷的手臂攀住他,脸歪在他的肩窝像折断了颈子似的,她微热的气息直嘘着他的发脚子,这汉子颤抖起来,他歪倾的肩膀似乎也跟着在摇动。碰触到那团畸形的骨和肉时,丽子一阵畏惧,又夹杂着恶心感,可是突然间,她觉得不管是畏惧、是恶心,还是什么,她需要有别的感觉来掩盖她,把她埋掉,或者干脆把她毁掉
否则,她也会自己毁了自己。
她让三泽把她抱进后堂的一间空房,躺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板上时,紧闭双眼心里一遍遍这样想着。
雷声又响了,但是丽子不能分辨那是八年前她新婚的那一夜雷呜,还是此时此刻的雷呜。三泽粗糙生茧的手抚过她娇嫩的身子,像砂纸般抚在最细致的丝缎上,一刮过去,就把它毁了。
她全身泛起了一阵痛楚,忍不住抽搐起来。
那些个年头、那段孽缘,丽子绝不肯去正视它。
大部分时候,她刘三泽春梅要不是不理不睬,就是故意躲着他、避着他,不得已面对他时,态度也是冷冰冰的。然而,在深宅大院里一个又一个寂寥、幽愤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一次又一次的靠三泽来解救她,虽然,她根本就不承认她需要?他,甚至依赖他,在她神志清醒的时候,她完全无视于这个人的存在。
或许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在她的意识、她的感情里,一直就只容纳了一个男人
铁舟,她的丈夫,那个她已经不知道是爱,还是恨的人。
三泽忍抑着不吭气,他最大的一个心理障碍是自觉卑弱,配不上丽子,以三泽大宅一个下人的身分,也不敢把事情抖开。小悠出生,他心里有数,更不敢声张,他怕毁了自己的种!
为了那孩子,他甘愿忍气吞声,他本来是两手空空的人,在自己的祖宅做人的奴才,他已经是无望了,但那孩子不同,那孩子将来会是这片土地山林的主子,事情实在是够讽刺了,三泽大宅终究又回归到三泽的后人手上,就算没有个名,也有个实!
每回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满腹的痛快,但又心酸得想掉眼泪。
是的,他可以忍,每天巴巴地望着他想要的女人,恨她对他一点儿情意也没有,更恨自己对她心里那个男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明的、暗的,他都觉得对付不了铁舟,铁舟太犀利,有时候那男人拿一对眼睛瞅他久一点,他就好像整副肚肠全给他看穿了。
有一段期间,活在这宅子里的人,都像认了命,无悲无喜的过日子,反倒有一种平静气氛?鲎又鼗厣纸纾纠闯煤苡械闵指戳瞬簧倬瘢幌氲剑子鹆甲泳谷换乩戳耍患侥桥耍缶椭朗虑椴幻睿馕葑佑忠坡伊恕?br>
果然不久,丽子开始做恶梦,夜里尖叫,那种不稳定的感觉一寸寸的倾斜。投入三泽怀里这一晚,她像个被摔碎了的瓷娃娃,他没见过她那么脆弱的样子,这一回,她是结结实实受了创。她一夜的梦呓、呻吟,可是隔天三泽睁眼时,她却不见了,凌乱的枕上只留下她一根缠卷着的发丝。
三泽一屋子前前后后的找,在过道上瞥见一道女人的影子,正要跨进主书房,他上前冲口就说:“三泽大宅虽有个待客之道,也不是没一点规矩的,主人家总有几处地方不便外人随意出入,白羽小姐在这里做客,该懂这点道理吧?”
一眼认出白羽良子,他胸头漫起一股气,就是这女人在捣乱啊!坏了这屋子原有的平衡,害惨了丽子,她留在这里,还不知要继续兴出什么风浪来。
听闻如此不善口气,良子愕然地回头看他,还未答腔,书房里有个人踱出来,慢吞吞的说:“这地方就只有一堆书在,不必管得太森严吧!三泽?”
站在良子背后的,不就是铁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藤灰色的风衣都还未卸下,显然才进家门而已。见到他,三泽马上眼红了,为着与丽子的牵缠,他对铁舟本就积压着一层的妒仇,如今又有良子扯进来,他看两个人更不顺眼,更有理由要出气,丽子的问题全是被这两个人折磨出来的!
“这屋子已经失去体统了,外人随便,自家的也任着这样随便”
“三泽”
话未完,突地被岔断,丽子出现在过道那一端,换穿了一身淡雅的蔷薇花家居和服,挽起秀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脸很白,几乎没有血色,可是抹上了极红嫩的唇膏,唇边带笑,那眉眼、那模样,一派的明媚和悦三泽完全傻眼了,这是昨夜那个狼狈破碎、一塌胡涂,像个被丢弃在沟里的娃娃让他又捡回来的女人吗?
不,绝对不是!
她姗然走过来,半嗅半叱责,娇滴滴的说:“你真失礼,良子又不是一般的客人,咱们家有什么地方是她走不得的?”她亲亲热热地将良子挽住,一双灵灵闪动的眼睛却是紧勾在铁舟身上,像要钻进他骨肉里似的。
三泽不知自己根本不在这个战场上,激动地想发声“我三泽就是看不惯”
始终就不曾正眼瞧过他的丽子,这时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脸上,吐出冷若冰霜的一句话“你三泽是这屋子里什么人,你该知道吧?”
像挂在竹竿上风干的白萝卜,三泽整个地萎缩下来。这人甚至什么角色都算不上,他和这大宅子里的一股闷霉的空气一样,飘过去时没人知道,只有那股味道让人不悦。
丽子别过身去,忘了那股闷空气的存在,笑吟吟地对丈夫道:“天大的消息,良子告诉你没有?她硬生生地从我手里把出尘之声给抢走了,这女人是可怕的敌手哟,我早该提防的,不过唉!这该怎么说呢?良子的的确确比我适合唱出尘之声,我甘拜下风,谁教我实在没有那种轻飘飘的歌路,现在制作单位要为我加戏码,谱一套新曲目,让我有更大的发挥空间,我还真是因祸得福呢!良子,咱们俩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加油了喔!”
两个女人果真积极的投入准备工作,谁都看得出来丽子对于良子的支持、协助,她和她一起读剧本、试曲子,研究剧中角色,琢磨服装造型,两人从早到晚一股劲儿地忙着,良子有任何需要,丽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就拿一套登台所需的首饰、行头来说好了,丽子甚至开了柜子任由良子自己挑、自己选。
处处得到照拂的良子,显得企图心更强了,在歌艺上的钻研也更精了,她不是被丽子拐骗入那座老水窖的,她是自己热切地要去,打第一次听说在那水窖唱曲儿的神奇现象,她便不断地提到它。
丽子微笑道:“哪天我就带你去试试吧!”
她也在做准备另一套准备。
一连几天,她坐着聆听暮春泼辣的大雨打在屋瓦上,檐下的渠道发出像小瀑布般的流水声,从前,这正是三泽水窖用以储水的时节,而今水窖早就荒弃了。那天下午,丽子领着良子一步步走下石级时,那窖底只有一片厚厚的,干死了的黑苔藓,空阔的水窖间,她们交谈的声音清亮的迥荡着。
良子的歌声迥响着,只是,同时间还有一股隐约的水声,淙淙不断的流着,没有被发现。
良子真是忘我呀!在自己的歌声中,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丽子远远望着她想,她要承认自己是真的不如她了,少了那股子热劲,现在的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有些惆怅地,她抽出手帕,慢慢擦拭起刚才偷溜出去扳开水闸时弄脏了的双手。
“好美妙的回音,这不是练嗓子的地方这是自我陶醉的地方!”终于,良子唱得尽兴,停了下来,还兀自抚胸轻喘着。
“很适合你,不是吗?”
丽子的声音传过来,她高高的立在引水道之上,对着窖底的良子闲适的微笑。
“这不就是现在的良子?打从回到京都,就处在一种自我陶醉的状态中,什么都顾不着了呢!别人因为你受了多么大的伤害,你也一无所知吧你要返乡的消息传来没多久,我就差点死掉一次呢,胸口被一把利刃划了过去”
要不是当时铁舟夺下那把刀,它就要往丽子的心口戳下去,但也就是铁舟和她抢夺那把刀,它才会走了偏锋划过她的胸口,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说到底,铁舟还是得为这个意外负责任的
那晚,她无意中发现他关在书房,胡桃木老式唱机在低迥慢唱,那熟悉的、哀婉的调子“河诠词”
有多久了,他们不听这首歌,不碰这首歌,提也不提这首歌,因为那歌里锁着一些记忆,那些记忆是不堪被提起的。可是现在,他独坐灯下,定定地听着“河诠词”他是在缅怀什么吗?是故人即将返乡的消息掀动了他什么吗?丽子无可名状地震动起来。
对于后来的情节,她其实没有多少的印象了,只记得她走进书房,问了他一句“你心里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吗?”
铁舟的神情变了,不过不是为了她问的话,一时兴起听歌的他,甚至搞不懂她在问什么,是她抓着的那支拆信小爸刀,那刀光直透入她的双瞳,她的瞳子雪亮雪亮地,是她要自残时的眼神
铁舟就算不懂,他的反应也够迅疾的了,跳起、抢刀,那把刀在划过丽子的胸口之前,先划过铁舟的手,血喷在镶银的刀柄上,他一时毫无感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哪个白痴把拆信刀做得这么锋利!
他抱起晕厥了的丽子,急急冲出书房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丽子轻叹,对着底下那听得一愣一愣的良子摇头“从一开始,事情就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我急哪!心想,得给你一些什么警告才好外头贪心愚蠢的人真不少,描声绘影地制造一点藏宝图的风声出去,就有觊觎之徒给引了来。前阵子有跟踪你的、有给你神秘电话的,可你的警觉性一直不够,每天大刺刺地系着那条白丝巾进进出出,还弄到那回当街被抢,差些给人割脖子、扯走白丝巾哩,良子,你这不是太迟钝了吗?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要你走,要你离开,你不属于这地方,怎么你就不懂?你要是领悟力高一点,今天我们也不至于跑到这阴森森的水窖里来了”
放了水,这窖里有一阵一阵的风跟着来,丽子把她有些发凉的双臂抱住;引水道里流水匆匆,她趋近去探视,水花溅上她缀着珠的麻编鞋子,她颦眉往后退她讨厌弄湿鞋子。
“坦白说,我本来没多大把握,却没想到这座老水窖进水能够这么顺畅,”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引水道走,一边说道。
良子如大梦初醒。她原本站在一堆零散的石块上,此际低头一看,偌大的窖底已是水汪汪的一片,之前她太专注于吊嗓子,后来又太专注于听丽子说话,这空窖子什么时候开始进水的她一点也没知觉到!
这会儿水淹得还不算太深,但也逐渐由良子脚下的石堆涌了上来,她位在水窖中心,想离开窖底爬上石阶,非得涉水而过。她慌了,一脚踩进水里,哪知原本一片干巴巴的苔藓,一浸了水,就变得滑溜无比,站都站不稳,加上那水冰凉得沁骨,她一惊、脚一滑,整个人便跌入水巾整个水窖充满了良子的尖叫声,不谙水性的人,惊恐落水,怎么也挣扎不起。
引水道上还有一排小水门,丽子才拉开几个,大水便沿着石壁滚滚而下,益发把在水里打滚的良子往窖中心冲回去。
水位越来越高,那女人一身的鲜绿衣裳在水影下翻腾,看起来像化黑了。有好半晌,丽子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然后她跳起来,道:“我没办法再陪你呢!我还有事要做”
她得赶一趟岚山的庵堂,去探望她那衰老的姑母,可怜的老人家病昏头了,她会当你一整日都守在她身边哩!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三泽春梅
无论他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边说话。
她出了水窖,天空有阴霾的云,雨,还会再下。她把窖门封上,把滂沱大水、黑暗和死亡一块儿封在里面。
良子之死,被当成是意外,而且大半是她自找的那段时间,谁都听见她一股劲儿的提三泽水窖的事儿,地方又不熟,她实在不该自个儿闯去啊!
如今“出尘之声”的重任再度落到荒川丽子的肩上,她以最卖力的演出来哀悼她最好的闺友、最好的歌唱伙伴。她力求完美,可不幸还是留下了一个疏失,让事情泄了底细
良子不是自个儿闯入水害的,有人跟她一道,那个人反锁了窖门!
所有的证据,彷佛在一夜之间全翻出来良子与铁舟过去的情史、两人现在可能的纠葛、铁舟与妻子不睦,与老情人也似乎谈不拢;大宅里干活儿的佣人,简婆瞧过两人像是有些牵牵扯扯的情景,三泽干脆就说两个人要私奔,何况,良子遗下的一些手札也透露出她的挣扎情愁;最后,致命的一记打向铁舟
良子溺死在水窖的那一天,这男人酒醉朦胧的,他已说不清楚自己当日的情形了,却有一个人证实是他与良子最后在一起的,那人就是荒川丽子。
嫌疑的笼头全指向铁舟,这原不是腿子最初的打算,却成了她最后的手段,因为,她终究发现了,良子的死也无法挽回她与铁舟的爱。无法挽回的爱,她情愿让它毁灭,并且是彻底毁灭。
荒川丽子笑起来,有几分凄然,却又有几分舒畅“小雪关啊!现在你都懂了吧?
我后来投奔你父亲,而你父亲之所以接受我,无非是命运在牵线,不要!不要责备我们,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雪关几乎已听不见丽子说的话,窖子里水声太大了,到处轰隆隆地响。隔了这些年,这窖子竟残破得如此厉害,剥裂的四壁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流,有的差不多跟那条引水道一样湍急了,而那条引水道根本已坍掉了一半,水是直接往窖下灌,而窖下则是一窟巨大汹涌的水潭,不知道有多深,丽子还一直拖着雪关往下走。
“不能再往下走了,丽姨,太危险了”
“不不,是你母亲自作孽,是她自己要来的,是她”
丽子答非所问的,仿佛不在这个现实里,无视于眼前的险境,而雪关早已是魂飞魄散了。这窖子,这到处渗水、发霉的地窟,这个她母亲埋了魂,而她继母做了凶手的地方这是雪关作过最最恐怖的一个梦。
她满脸的眼泪。“求求你,我们离开这里,求求你。”
“到这地步,我们还走得了吗?”丽子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厉害,越笑越支不住,美丽的脸孔在那样的笑态中都走样了。
一声哭嚎,雪关甩开丽子的手,返身往阶上跑,丽子追她,在引水道上方的石级擒住她。两人拉扯,突然,她们脚下的石级开始倾斜,破碎的砖石纷纷崩落,雪关根本来不及吃惊,只感觉和丽子还揪在一起,人便滑了下去。
像那些荪砖石当中的一块,骨碌碌地往下滑,然后一瞬间,翻滚的世界戛然一停。
雪关终于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抖簌簌地睁开眼睛
她半挂在残破的石堆上,一只手抓着壁缝中一根裸露的铁条,那铁条已经半弯了,她身子下面的石级也是摇摇欲坠的,而丽姨就攀着摇摇欲坠的石级,她的脚尖下去仅仅咫尺的距离,就是那窟阴绿汹涌的大水潭了。
雪关脸上满布的不知是汗、是泪,还是从她头顶冲刷下来的水流。她和丽姨就要掉丁去了,如果她们不赶紧往上爬的话!她尝试以抓住铁条的那只手把自己往上提,但没有多久,就变成失败的体操选手,在恐慌中,一条手臂渐渐的失去力气,身子渐渐溜下去、溜下去
突然,一只大手从上方伸下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张面孔出现在她眼前,满布着紧张的线条、阴霾的黑云,那英俊的眉心因而压出一道深纹,绷住的下颚也像坚峻的岩石
可雪关再没此这时候更觉得那张脸是那么可亲、那么甜蜜,她高兴地哭出来喊道:“铁先生!”
铁舟的胸膛在猛烈起伏,鼻孔里热辣辣的净是急促的呼吸,心中直诅咒
懊死!他早该封了这座造业的水窖!已是长久失修的老建物,几年前的一场地震又伤了结构,几度雨季里大水的渗漏,这唯一一条石级的底基,不知有多少处都被掏空了,就等着像今天这样的倾盆大雨,灌水、冲刷、崩塌
方才一到窖门口,他就听见崩塌声,赶进来一看,就见到雪关、丽子两个人像玩具似的悬在底下,一颗心差些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沿着破碎的石阶而下,顾不了危险,因为看这情况,下层这一段随时就要整个坍落下去了。若想拉她们上来,他就得快一点!
“雪关,试着踩住一个稳固的地方。”但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在上方也差不多没个立足之地了,同样是靠着裸露的铁条撑住了半副身势,一个不小心,他也会跟着栽下去。
此时,下面的丽子微微动了动,一些碎石肩滚下水潭,她攀住的那截石级在晃荡,铁舟晓得不妙,只是他还未有动作,雪关已扬手出去大喊“丽姨、丽姨!”
她想构丽子却构不着,急得喘吁吁的。上方的两人都没有馀地再挪动身子了,铁舟呼喝“丽子!动一下!”
这一喝,似乎把丽子给惊醒了,慢慢地仰起头来,发现了雪关那只手,机械般地她把自己的手伸向雪关,她俩的手终于在空中碰着了,可丽子的目光一落在铁舟身上,便一迳怔怔地望着他,就不再动了。
“丽姨,再挪一下,抓紧我,你下面的石阶在动!”
那半凝固的女人、半凝固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看着雪关,听着她的求恳,彷佛不觉得有任何意义。雪关越想抓住她,越觉得指尖滑溜溜地抓不牢,这绝望、害怕的女孩,眼泪一颗颗迸落,喊着,从肺腑深处喊她“求求你,丽姨妈妈”
一声呼唤,彷佛比四周的水声还要更轰然,直震入荒川丽子的心腔。那女孩的呼唤里对她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敌意和鄙视,只有一个孩子的感情,一个爱母亲的孩子那种由心底而发的感情。
被这感情震慑住的女人,从她已呆滞的眼眸里闪过去一道极其灼亮的灵光,揉合了千百般复杂的情绪,热的、冷的、喜悦的、愧柞的慢慢的,她像是承受不住了,她眸里的光黯淡丁来,从枯槁的双唇缝里挤出声音,嘶哑地,对着喊她“妈妈”的女孩说:“你很久以前就没有妈妈了”
丽子的手开始挣动,一寸一寸的脱离雪关的手心,她的双眼仍望着雪关与铁舟,可是眼神已经空了,她的脚尖渐渐浸入底下的潭水,雪关骇然地要拉住她,却被她使力一抽开
“丽姨”
丽子由那倾斜的破石级滑下了水窖。波澜冷冽,有东西在她眼前、四围飘着、飞着、舞着,漫天漫地的红血点,呵!是樱花,鸭川上红色的垂地樱,肯拚尽性命的开花,也不惜从枝头沦落下地
“良子,看见没有?多美丽的落花啊!”她在叫唤她“起来,我们看樱去”
残破的窖中央藏着漩涡,漩流凶猛的力量把人捕捉住,卷入涡心,吞没。
铁舟没有听见雪关的哭喊声,他听见的是自己胸膛内一种巨大,但是完全没有声息的爆裂,那爆裂,将一切全都结束了。铁舟流下这一生最烫热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