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之一的机率,张承恩相信她只是运气好,不小心蒙中。
倪玛雅没有马上回答,两眼若有所思的瞅着他。在特殊环境里长大,她除了学会刻苦耐劳、忍气吞声外,还学会察言观色。她可以从雇主眉宇间的变化,来判断雇主的心情好坏。
“我的回答对你很重要吗?”由他的反应,她能够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只不过辨别得出他和张承德,会是一件严重的事?她蹙起眉心,觉得有点离谱、有点奇怪,又有点诡异。
住进张家两天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漏掉什么小道消息没打听到。
嗯,愈想愈有可能,等一下她得记得去问问管家李婶才行。
张承恩下颚绷紧,极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气。他发现这个雇大送小的小佣人一点都不怕他,而且有个坏习惯,喜欢挑战他的权威,问东问西就是不回答他的话。
“废话!”他不悦的瞪她“不重要我会要你老实的回答我?”
“如果我说,我认不出你,我会怎么样?”吃了那么多闷亏,她学聪明了,晓得凡事三思而后行,保证就能平安无事活到一百二十岁。
“不会怎么样。”他会烧香礼佛,感谢上苍保佑。
“那如果我说,我认得出你,我又会怎么样?”倪玛雅打的如意算盘是先把后果通通问清楚,再来决定要怎么做。
张承恩突然倾身靠近她,没笨到不晓得她在玩什么把戏,脸色难看得如同听到噩耗。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得出我?”他难以置信的语气里充满不可思议的惊愕。
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几乎鼻子碰鼻子、脸贴脸,从刚才一直觉得有股压迫感,压得她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来,现在又在他锐利的眼神盯视下,频频感到连呼吸都有困难。
“我”迎上他那噬人的黑眸,她吞吞吐吐的开口“其实我”
张承恩目光凌厉的注视她,一副她要是说出不合他意的话,她就准备等着被人收尸。
倪玛雅停顿一下,露齿对他微笑,笑得很勉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撒谎。
“其实”她嗫嚅启齿“其实我是乱猜的。”
衡量得失,再评估后果,思前想后,她考虑采取保守的策略。安全第一嘛!没事干什么找死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张承恩牢牢的瞅住她,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她,已是个投机主义者。
听到期待的答案,他脸色没好看到哪去,反倒多添几分愤怒,气这个上工不到两天的小佣人,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欺骗他!
“是吗?”他质疑的眯起眼,周遭的温度瞬间下降十度。
“呃”情势不对,她马上见风转舵“也也不完全是乱猜的,其实我嗯好像可以”
“给我说实话!”他厉声斥喝打断她的话。
头顶突然响起打雷声,倪玛雅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打她,下意识抱住脑袋蹲下身。
她的举动让张承恩以为发生地震,十分镇定的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再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当然一切毫无动静。
“有地震吗?”他皱起眉头,不明白她为何蜷成一团缩在角落。
“没没有。”她护住头背对他,怯怯的回答,双眸紧闭等待他拳头落下。
“没有地震,你抱头蹲在那做什么?”他咬牙进出声,真的受够了这个行为脱轨的小佣人。
左等右等拳头都没有落下来,倪玛雅讶异的睁开眼,微微的抬起头,不安的偷觑了下他的表情,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没有生气,只是不高兴而已。
再三确定没有危机之后,她才慢吞吞的放下手,慢吞吞的站起身,慢吞吞的面对他。
“我以为”她尴尬的朝他一笑“我以为你要打我。”
张承恩楞了下,有片刻反应不过来,等到听清楚她的话后,随即脸部肌肉开始抽搐,双眼喷出火焰来。
“你说什么!”他穷凶恶极的瞪她,没有大吼,狰狞的面孔却很恐怖。
话一出口,倪玛雅就后悔了,尤其在看到他受辱的表情时,她更是悔恨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误会了。”她赶紧澄清,设法补救“你不要生气!我刚才会那样,只不过是自然的反应,真的是自然的呃反应。”
啊!完了,他的脸愈来愈黑了!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张承恩气得一张俊脸都扭曲了。她居然把他和人渣归类在一起!
没受过比这更教人生气的侮辱,他狂怒得想大发雷霆。
“你认为我会打你吗?”他没注意到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打从和她有所交集的那一刻起,已经被她破坏殆尽了。
“不不会。”她摇头,就算认为会也不敢讲。
“既然你认为我不会打你,你那是什么表情?”他指控,颈部紧绷的线条更加僵硬,完全没有软化的迹象,额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的剧烈在浮动。
“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大声否认到底。
怕自己失控掐死她,张承恩深呼吸了下,稳住情忻瘁才要她听仔细。
“我从来不会打下人。”他破例向她说明“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不过你要是再露出怀疑的表情,我保证你会是第一个。”
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倪玛雅正经八百的学管家李婶板起脸孔,模仿她的面无表情。
“这样可以吗?”她装模作样得很成功,可惜稚气的脸蛋少了点威严,多了份青涩。
张承恩瞪她,被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样,气得怒火顿时消去一半。
“哈啾!”着凉了,她打了个喷嚏,苦心费力装好的黑面将军脸,瞬间瓦解分崩离析。
张承恩哑然,眼睛愈瞪愈大。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彻底拿她没辙。
“喂”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我有名有姓。”他的脸霎时又沉了下来。
“喔,张承恩”
“叫少爷!”他不悦的打断她的话。
倪玛雅怔了下,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简直和其他的富家少爷没什么不同,一样半斤八两,脾气是时好时坏、反覆无常,情绪是晴时多云偶阵雨,变化万千。
凭她过去丰富的经验,她敢断定,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好吧,少爷,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拧了拧湿透的衣服,她又打个喷嚏。
“不可以!”险些被喷到,张承恩恼怒的瞪她一眼,闪身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她咕哝了声。
张承恩耳尖听到了。
“倪玛雅!你骂我什么?”他黑眸喷火的怒视她。
“没有啊!我有开口说话吗?”她装胡涂、扮无辜的眨眨眼。
张承恩狠狠的瞪住她,发现自己太低估这个小佣人,她不仅转移话题的功夫一流,见风转舵的本事一流,前倨后恭的技术一流,连装聋作哑的能力也一流。
“我明明听到了!”他勃然大怒,失去理智的朝她大吼。佣人守则第三条,面对突发状况,必须处变不惊、临危不乱。
耳膜差点被震破,倪玛雅仍眉头皱也没皱的看着他。
“听到什么?”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来,装傻的程度已达炉火纯青阶段。
“你骂我骗子!”他记得一清二楚“说我的话能信,狗屎就能吃!”
他愈吼愈大声,愤怒得完全失控。
耳鸣了、耳鸣了!倪玛雅忍不住了,紧闭双目,捣住耳朵,蹙眉扁嘴小脸皱成一团。
惊逃诏地的咆哮声响彻整栋宅邸,拿瓶矿泉水,缓步定上楼的张承德,忽地停下来,有些愕然的抬头往上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向没什么情绪,个性冷漠得像机械人,被家中长辈质疑是否有人性的大哥,居然会发脾气?
这种事从未有过!他很好奇,到底是谁有如此厉害的本领,能够惹得大哥火冒三丈?
冲进厨房找食物的张承浩、张承瀚,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怀疑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不然喜怒哀乐于无形的冰人,为何会发飘?
下班回来的张氏夫妇在门口怔住,怀疑今天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否则一直以来都不会大声说话的大儿子,怎么会咆哮的和人在吵架?
其余各司其职的下人,则全部傻眼,尤其以资深的下人最为夸张,瞠目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他们难以置信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太少爷,竟然会失去冷静的在大发雷霆。
奇迹了!
“少爷,你讲话太粗鲁了!我才十五岁,是个小孩子,你在我面前讲这么没教养的话,你知不知道会影响我的心灵发展?”做贼的喊捉贼,她颠倒是非反咬他一口,振振有辞的教训他一顿。
张承恩被她数落得一张俊脸瞬间铁青得发黑了。
倪玛雅视而不见,继续把话说完。
“这一次我就看在你是初犯,不跟你计较,下一次不对!是以后,你要记住,讲话要文雅一点!”慷慨激昂的发表完毕,她略拾下颊,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来。
这可气煞张承恩。
“你”反了、反了!下人撒野爬到主人头顶上嚣张!他气到差点得内伤。
“我刚才没有骂你喔。”她转动眼珠,画蛇添足的再补充“我只是说你的话不能信而已。”
以为他要指控她撒谎,她赶紧澄清,死不承认的把不堪入耳的话,稍加修正一下,不料无意中又引爆他的怒火。
“我的话不能信?”他沉默两秒钟,平静的声音才响起,听起来却比吼叫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第二次被侮辱,他快发飙了!
注意到他身体变得又僵硬又紧绷,知道他在隐忍怒气,倪玛雅仍不怕死的勇敢提出疑惑。
“嗯。”她用力一点头“你说你不会打人,可是你刚才有踹我!”
害她跌个狗吃屎,弄湿衣服,这又该如何解释?
他的保证根本很矛盾。
她大声的指责他的恶行,只差没明讲他是个言行不一的人!张承恩气得血乖旗爆掉了。
“那是推,不是踹。”两人认知不同,他纠正她的说法。
“一样啦,你害我受伤了。”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又拧了拧湿透的衣服,表示证据在此。
张承恩手指关节握得咯咯响。生平第一次,他有股想掐死人的冲动!
“随便你解释。”他懒得再跟她辩“总之,我说不会打人就是不会打人。”
他投给她一个严厉的眼神,警告她最好别怀疑他的话,否则就要她好看。
倪玛雅很识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适可而止不敢再放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能不能分辨得出我和张承德?”他将话题导回原点,不容她再模糊焦点。
看她直视他的眼睛,张承恩有片刻天要塌下来的错觉,霎时不安笼罩住心头,他烦躁的爬了下头发,说服自己要乐观些,倒楣的事绝对不会先发生在他身上。
可惜事与愿违,上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