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滕洛终于心一横,疾步离开,仿佛就此走出她的生活。
虽然不欢而散总是有些遗憾,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滕洛走后,梦娣怔在原地好半晌,直到胸口传来闷痛,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憋住了呼吸。
她始终没有哭泣,用力吸了吸阻塞的鼻子,强迫自己抽离不快乐的情绪。
她没有失去什么,不必把自己当作受害者,自怜自艾。
她依然是温梦娣,没有改变,只不过,心境起了一点点变化。
她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两天后,滕洛果真处理了天母的房子,并且开了一张即可兑现的鉅额支票,结果房屋过户手续却没能完成。
“温小姐说这几天她会搬出去。”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滕洛的男性特助,回来向上司报告。
“她把支票收下了?”滕洛不动声色的问,暗自感到意外。
“是,她确实收下了。”特助恭敬的回答。冷冰冰的上司送女人房子与大笔金钱,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滕洛沉下黑眸,若有所思。
“温小姐还托我带了一样东西要给您。”特助说完,从纸袋里取出一只胖身的圆型玻璃瓶,轻轻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滕洛漫不经心的抬眼,然后怔住。
玻璃罐里装着满满粉嫩色彩的小星星
“温小姐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几颗糖果,能帮助恢复精神。”特助一字不漏的转告。“需要我帮您处理掉吗?”
谤据他对上司的了解,这种用来骗小孩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入上司的眼,于是主动询问。
胜洛赏了他一记冷锐的眸光。
不知情的特助登时噤口,不再多出主意。
每次一进来这间冷灰色调的空间,就让他的神经不自觉紧绷起来,他总觉得他的上司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没事了,你去忙。”滕洛遣退他。
特助依言退出偌大的办公室。
滕洛盯着玻璃罐里堆叠的粉彩小星星糖,瞬间跌落记忆的洪流中在那小鲍园的大树底下,一名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甜蜜笑容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她父亲买给她的星星糖,大方地与越来越不快乐的男孩分享。
那粉透的可爱糖果,初尝时泛着甜香,几秒钟后便会转换成凉凉的口感,在口中化开来,直至消融。
而小女孩则钟爱糖果嚼碎时,发出的“卡啦、卡啦”声响,制造出一道不成调的旋律。
他偶尔也会学她咬碎了吃,同时品尝甜蜜与沁凉的双重滋味。
回忆翻涌,滕洛动手转开瓶盖,随手抓了几颗小星星糖放进嘴里,重新回味儿时最贪恋的滋味。
糖果外观没变,味道也一如从前,滕洛闭上眼,新的、旧的各种画面一起涌进脑海,纷乱他的思绪。
他不太明白梦娣只收下支票的理由,也不明白她送上星星糖的心态。
他们应该已经断绝关系,就算她对他还有感觉,也只剩憎恶,他是否快乐,再与她不相干。
他突然猜不透她的心思。莫非她知道了他昔日的身分?这个念头如雷一般劈进他的脑门。
滕洛霍然睁眼,面色凝重。
他从来不曾为一个女人花费心思,可是她不同,她跟其它女人不同,他无法等闲视之。
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他就无法欺骗自己不去关心她,追踪她的行踪与近况。
可是,他决定不再见她。
滕洛的眉心凹陷,难得在上班时间分了心。
他忽地想起几天前回天母的房子,她塞给他的钱和信用卡签帐单,从抽屉里翻了出来。
签帐单上逐条显示出购买商品,并不是女人热爱的服饰、名牌包或化妆品,而是大量的日常用品、各式家电,几百条毯子、寝具、童书
他当然不认为她一个人需要使用这么多东西,若为了报复、为了消气,她大可买更具价值的珠宝,更能达到发泄怒气的目的。
然而,她选择购买这些生活用品,用途究竟是什么?
滕洛想不明白。
为了搬家,梦娣开始整理私人物品,瞥见搁置一旁的笔记型电脑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大半个月都没再打开来,上网查询唐子骐的相关讯息。
除了太忙太累,她也真的鲜少想起这件事,她的注意力被舞蹈、工作以及另一个无法触碰的男人分散。
梦娣盯着笔记型电脑发起呆。
唐子骐仍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童年一起创造的记忆没有其它人能取代,希望能找到他,希望他能过得幸福的心愿同样强烈,无庸置疑。但在意识到自己对滕洛动了心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唐子骐怀有的特殊情愫,顿时显得模糊不清。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吗?
梦娣垂下眼,轻叹一声,把电脑推到一旁,也把疑问暂时抛至脑后,继续着手收拾房间。
晚上她有一场鲍益表演,她必须加快速度进行。
等到装箱告一段落,梦娣梳洗整装,早上十点,骑着摩托车赶到“活梦之境”租赁的老旧大楼。
因为车子乘坐的人数有限,所以有几个人没办法搭上车。即使有滕夫人每个月的金援,让舞剧团的财务比以往宽松,可是还不到可以挥霍的程度。
每一块钱都经过计画安排,搭计程车来回这么奢侈的事,他们没办法做。
“没关系,我自己骑车过去吧。”梦娣自愿让出座位。
“那怎么行?你是主角耶。”团长第一个反对。
“大家都是主角,少一个都不行。”梦娣微笑,笃定的说。
虽然只是公益演出,没有什么酬劳,她也一样重视每次的表演机会。
说定后,舞剧团成员陆续出发。
梦娣和几名团员则各自骑着摩托车前往。
两个小时过后,他们骑在半山腰,而雨一点一点落下,没一下子,就成了滂沱大雨,是典型的夏季雷阵雨。
就算穿着雨衣,梦娣仍被淋得湿淋淋,更糟的是,她的老爷摩托车竟然中途抛锚熄火,怎么发也发不动!
而同行两辆摩托车都已经载了一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位再乘载一名乘客。
“你们先过去吧。”梦娣朝他们大喊“那怎么行?我们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男团员也吼回去。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你们先走。”梦娣催促他们上路。
男团员仍旧无法放心,毕竟她一个女孩子,身处山路边又下着豪雨,让人不得不担心她的安危。
“光耗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我一定会赶得及过去的。”梦娣总是不忘以大局为重,充满信心。
成功说服团员离开后,她站在路边张望了好一会,等了五分钟也不见半台车出现,就算有,恐怕对方也不可能冒险停下。
思索过后,她拿出手机,一一查看电话簿里的电话清单,较常联络的大多是舞剧团的同事,还有两、三位打工结识的朋友,不过她知道,他们并不能给予立即的帮助。
电话簿最后一个名单,让她心头一震。“滕洛”
几天前,他的特助送来房屋过户资料上,有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及私人手机,她暗自记了下来,等他的特助一走,她便把两组号码输入手机。
梦娣定格在滕洛的名字上,拨与不拨,仅介于一念之间。
经过一番挣扎,她仍无法忽略心底的声音,终于还是按下通话键。
响了几声,他的手机关机,而接听办公室电话的人,却是他的助理。
对方告诉她,滕洛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她的电话,要她留言会代为转告。
“不必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再见。”回答完,梦娣就切断通讯。
身处山区,越来越频繁的雷电和加剧的暴雨,让一向胆子挺大的她,不禁也害怕无助起来。
这些年来,她习惯独来独往,很多事都一个人扛下,独自面对解决,此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雷雨将她困在山路旁,求助无援的情况下,她才深刻体认到自己内心有多孤单,希望能偶尔停下脚步,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分担压力。
不过现在不是感伤的时机,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紧要关头软弱。
她重新打开手机,试着打给团长讨救兵,有一通电话却早了一步打了进来。
梦娣没多想,没看清萤幕上显示的名称,匆匆地接了起来。“喂?”气势惊人的雷声遮盖了彼此的音量,一道雷仿佛就落在一旁的树丛,发出“啪兹”的声响,让她逸出一声惊呼。随后,手机里传来她渴盼听见的低沉嗓音,她的眼眶忽地红了。“滕洛!”她又惊又喜。
“你在什么地方?”滕洛力持镇定的问。
会议中,他的助理附在他耳边提及她打过电话的事,还说情况似乎颇危急,当下,他的胸口一紧,等不到报告结束,悄然离席,到会议室外的长廊尽头回电。
“我在新店山区。”梦娣说了大概的地理位置,忍不住脆弱,腔调哽咽。“因为雨下太大,车子又发动不了,被困在路边。”他并非是个绝然无情的人她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紧张与担忧。
“把更明确的位置告诉我!”他命令。
梦娣摇头低喃。“不行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周围”就算摩托车没故障,这样的大豪雨也不适合继续前行。
“待在那里,我马上派人去接你。”他吩咐,不容置喙。电话还没挂,他就指示助理办事,自己也准备动身出发。
“车子会在十分钟内赶到。”助理很有效率的回报,前后约莫只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
滕洛满意的颔首。“十分钟内车子会去接你。”他持续与她保挣联系,就算没交谈,也没打算挂断电话。
他搭乘电梯直达停车场,启动引擎后,他将手机接上耳机,维持通话状态。
男人总是容易粗心大意,但他却多了一分细心,透过电话与她作伴,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不那么恐惧不安。
低低浅浅的鼻息声在耳畔缭绕,梦娣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存在,安静的陪伴更胜千言万语,使她的芳心彻底臣服。
转眼间,一台箱型车穿过白茫茫的大雨,缓缓驶来,见到她只身站在路边,马上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温梦娣小姐吗?快点上车。”司机扯开喉咙大喊。“后座有毛巾,赶紧擦一擦身体。”
梦娣连忙钻进车内,脱掉雨衣,用大毛巾紧紧包裹住发颤的身躯。“滕洛,我已经上车了谢谢你。”动容的泪水溢出眼角,没入她的口中,继而在心中酿成一片汪洋。
“嗯。”滕洛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我挂电话了。”
车内寂静无声,梦娣的心底深处始终无法恢复平静,騒动而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