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馆大会就快到了,卫寻英这几天为此忙昏了头。除了要品评谁家的水好、茶好?谁家的茶点好、饭菜好?甚至连茶馆的造景、装潢,茶器、杯碗,还有伙计小二的仪容整洁等,全都是晶评项目,最后积分最高的前三名茶馆,会颁与江南茶馆大会特制的荣誉区额,这可说是一间茶馆所能得到最大的荣耀!
往年这个时候,李子遥的元福楼总是卯足了劲要与卫寻英的宛在轩一争高下!可是李子遥今年却一反常态,不但像是忘了这件攸关私人恩怨的大事,完全没在准备,还整天往宛在轩跑,让卫寻英不胜其扰。
这会儿,卫寻英终于忍不住了,帐簿一甩,朝著李子遥怒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想夺冠,我还想呢!少来烦我做事!”
小二手里端著的一碗淮山栗子粥差点没被卫寻英吼得翻过去!他稳住端盘,小心地放在客人面前,才抹了抹冷汗,跑到卫寻英跟前小心地陪笑。“卫当家,这是您今儿第五次不小心在客人面前大吼大叫了,是您要我负责提醒您的。”
卫寻英一愣,连忙换下火冒三丈的臭脸,摆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略表歉意地朝在座客人微笑致意。
“大哥!只要你让我再见她一面,让我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小南,我就不再来烦你了!真的!”李子遥死命抓住卫寻英的衣袖,脸上一副不达成目的绝不放弃的坚决表情。
“你--”卫寻英一把揪住李子遥的衣领,忍住又要爆发的火气:“走!你给我到厨房后面去说,别在这儿吵我的客人!我如果这届茶馆大会没能夺冠,一定全都是你的错!”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进了厨房,卫寻英透过白色的蒸气看见正忙碌著的流光,两人目光交会,卫寻英用下巴指指几乎黏在他身上的李子遥,无可奈何地一耸肩。“好啦,你到底要怎样?快说完就给我滚!”
“告诉我她在哪里?让我见她一面!”
“我是想帮你啊,问题是李十三那家伙不肯,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叫我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来见你吗?别闹了,连你的手下都败在她的长鞭之下,我还自己去送死?”
“她为什么不肯见我呢?难道她心里有鬼?难道她真的就是小南?”李子遥揪著卫寻英的衣袖,心中一阵激动。“她不肯见我,是怕我认出她吗?还是她怕我看见她脸上那些伤疤?可是我不介意、我不在乎啊,就算她瘸了腿、少条胳膊,我还是会接纳她的啊,她为什么要怕?为什么不肯见我?”
“小南若听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一定会很感动,但可能李十三根本不是小南,所以她被你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给吓到了,才不敢见你。”卫寻英凉凉地说著,泼他一大桶冷水。“还有呢,你再这样死命扯著我的衣袖不放,它就要断了。”
李子遥松开了卫寻英,泄气地软了身子,坐在灶炉边。“我也怕我认错,所以才急于再见她一面。可是大哥,你知道吗?我没有看过那么相像的眼睛,那神韵实在是--太像了!”
“我倒不记得南姑娘会跟李十三一样,油嘴滑舌又死皮赖脸的。”
“请让让啊,这炉子上专门烧热水烫死鸡用的,烫到你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一个师傅手里抓著两只死鸡,面无表情地走来就把鸡往热水里一扔!溅起的小水花喷到李子遥身上,李子遥立刻跳了起来!嫌恶地找干净的布擦拭。
“可恶!下等人就是下等人,脏死了!”李子遥猛擦著,一边抱怨。“我最讨厌那些穷人就是这样,自己脏也就算了,搞得别人也不干净。”
卫寻英看了他一眼。“你还是这个样子,就算她真的是南姑娘也是没用的。”
“什么意思?”李子遥停止擦拭,觉得卫寻英这话里似乎别有文章?
“我早跟你说过,南姑娘出走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卫寻英看着李子遥一身发亮到刺眼的华服,再看看他连一点尘埃也不愿沾上的靴子,不禁摇摇头。“只是在我看来,你一点改变都没有,就算寻得她又如何?”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当我没说吧。你要见李十三,我帮不上忙,最多只能让你每天守在宛在轩等她出现。依照她偏食又食量大的个性,我就不相信她能十天不踏进宛在轩!你等著吧。”
流光远远地看着卫寻英和李子遥谈话,手里一边慢慢地把几样精致糕点仔细包好,放进竹篮子里。临走前她唤来了小二,指指桌上的银子,嘱咐道:“这是这些糕点的钱,你帮我放进钱柜吧。”
“未来的老板娘,你要走了吗?其实你何必这么客气?想吃就拿去吃嘛,你是卫当家未来的娘子,卫当家不会跟你计较的。”小二笑嘻嘻地拾起银子,说得让流光颊畔染上酡红。
“嗯”流光微微一笑,推开后门。“烦你跟卫当家说一声,我先回卫府了。”
卫府内,细嚼慢咽的李十三又夹起了个蟹黄汤包,满足地闻了闻,一脸感动。
“好香哪,充满了苏州的家乡味儿!”张著小口吃著,连点汤汁都没让它流下来。
流光仔细研究著李十三的脸。“你的吃相,好秀气,好像那些官家小姐。”
李十三闻言,又拿起手巾仔细地擦擦嘴,笑嘻嘻的。“是吗?真讨厌,从小就习惯了,想改都改不了。啊,对了,谢谢你帮我拿吃的来。”
流光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不去宛在轩,是要躲小李爷吗?”
“是啊,那个人真是可怕,死缠烂打的。都说了我叫李十三,不是什么南姑娘,他还是不死心。”李十三看起来颇为烦恼地叹气。
叹气呢,流光没想过李十三这个人也会有叹气的一天。“可是我记得,你说李十三是你师父替你取的,应该不是本名,那么你的本名是什么呢?”
李十三呆愣,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脸上又出现那种心虚的表情,敷衍地笑两声,亲热挽起流光的手。“-,好无趣,别谈这个了。你看看,我不是说我要跟师妹在陕西会合吗?这是她的信,一直催我赶快起程呢。我的行囊差不多准备好了,过两天就出发,你要一起去吧?”
陕西流光手里拿著那张信,心里不是很确定。虽然她把那些忘记的往事都想起来了;虽然她现在能靠近卫寻英身边而不感到惧怕,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敢回去,敢面对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触景伤情。就像她虽然敢靠近卫寻英,却依然避其他男子唯恐不及一样,她刚刚甚至不敢亲手把银子递到宛在轩的小二手上
“跟我去玩会很有趣的,走走走,我帮你打包行李!”
“慢点,我得问问卫当家”
李十三两手叉腰,语带暧昧地调侃流光。“不是吧?你还没嫁他呢,就已经开始出嫁从夫了吗?”
流光红了脸,想半天才想出个说辞。“不是,是因为--江南茶馆大会要到了,我怕他需要我”
“是啊,卫当家不知道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的心都乖乖向著他了。”李十三坐上窗台,悠哉悠哉地晃著两脚。
流光低头,像在沉思一件很重要却不得其解的事情。“十三姐,卫当家他--为什么老是在一堆人面前说--说我是他将来的妻子?”
李十三停止晃脚,没想到流光这样问。“废话,那是因为他喜欢你啊!”“光是喜欢,就能成亲吗?”
“当然不是啦!”李十三大声地反驳,从窗台上跳下来,开始授业解惑。“当男人很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会想娶她为妻,让喜欢累积得很深很深,变成另一种更深厚的感情,那就是夫妻间的爱。”
“很喜欢,所以成亲”流光喃著。“那为什么有的男人成亲后,却对妻子拳打脚踢,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很深的喜欢啊?”
“那个啊,叫做悲剧。”李十三闷闷地说。“咱们女人得凭媒妁之言、父母之约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运气若好,嫁到个好人,就疼惜你一辈子;运气不好,何止拳打脚踢啊,我听过的惨案可多了!不过流光,你别担心,我很了解卫当家的,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他再怎么样也只是吼一吼发泄掉,绝对绝对--不会动手打女人!”李十三信誓旦旦地保证。
流光想好久,才放心点头。“我知道,他对我很好。”
而且他总是说,只求与她长相守
“你也知道他对你很好啦?”李十三亲热地靠在流光身上。“好男人就要把握呢,尤其你孤身一人在世上,最需要找个好依靠了。”
流光直觉想到,也许李十三也被云娘收买了,加入逼婚行列。怎么好像大家都很希望她能和卫寻英结亲似的?想到卫寻英那张温柔的脸上偏偏老扯著恼怒的神情,那滑稽的模样啊心中又沁出阵阵甜味,惹得她眼里盈满笑意。
“那你,为何就不用找个好依靠?”
“我?我可是侠女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自个儿过得很好,一点羁绊也没有。”李十三豪气地说著,却因为想到了某张苦苦等待的脸孔而心虚了
“最好,是这样呢。”流光轻轻说著,忽然觉得今年秋风吹得特别暖啊。
“为什么又要回陕西?”卫寻英放下手中帐本,一根褪了色的五彩头绳从夹页里掉了出来,流光觉得好眼熟,但又迅速被卫寻英收回手里。“我不是不许你去,只是过几天江南茶馆大会就到了,到时候茶馆的老板都得在场,我走不开啊。”
“又没叫你跟著来,只要你放行罢了。”李十三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这家伙能不能别插嘴?尤其是我正在跟流光说话的时候!否则我就告诉李子遥你躲在我家里!”卫寻英没好气地朝李十三恐吓。李十三只好讪讪地闭嘴。
“你还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想做的事,你一定帮我吗?”
“是啊,我一定帮你,可是我真的走不开,能不能晚几天?”卫寻英话一出口,却忽然感到后悔跟心虚。他怎么--跟爹一样?为了宛在轩,其它都不顾了?
难道宛在轩还是强占住他心里最重要的地位吗?那么流光--
“不,我不用你陪我去,十三姐陪我很安全。”流光挥挥手,要卫寻英别多心了,尽管她心里真的有一丝失望。“我只是希望你能放心让我去一趟,见见梁鸣凤,很快就回来。见了她以后,我想我的记忆就补全了,也就放得下了”流光低头,脸色渐晕。“我不想,只是逃避,害怕一辈子。娘说,如果能放下不好的回忆:心就宽了,我就能安心与你长相守”声音愈来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偏偏卫寻英自从向流光表明心意后便有如神助,像是长了顺风耳,大约连蚂蚁的交谈声他也能听见吧!
“流光!你知道我--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能--”卫寻英激动得想握住流光的手,想一倾爱意,甚至想一亲芳泽!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流光连这种爱欲都有了,八成是那个她浑身湿透站在他眼前的绮丽夜晚吧可是,现在房间里多了个假装若无其事在看墙上的挂画的李十三--害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答应我吧,好好准备茶馆大会,安心等我回来。”流光解下了头上的红头绳,打开卫寻英握著刚才那条五彩头绳的手掌,把红头绳放在他手心,与五彩头绳并排。“我回来,你要把这两条头绳,一起还给我。我跟以前一样,戴著蝴蝶扣去,也会戴著蝴蝶扣回来。好不好?”
好不好?他能说不好吗?即使他跟十年前一样,心中满是不愿意。
十年前让她离开,是因为他们当时只是非亲非故的两个小孩儿,他甚至连送行都不敢去;而十年后的今天,她又要离开了,又要去那个像是受了诅咒的陕西。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好不容易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他多么害怕万一她回去那个地方,会不会又消失?又要全部从头再来?他多么不愿意,却因为自己始终放不下他视为第二生命的宛在轩?他心生愧疚,连说不好都说不出口
“好好吧。”卫寻英很不情愿地答应,他看见流光放心地笑了,连忙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深深地拥抱著,感受她凉凉的颊贴在自己开始发热发红的颈子边;他眉毛一皱,尴尬又害羞的声音埋在她的如云发堆里。“再提醒你一次,等你回来,等你宽心,我就要娶你--你听到没?我等著呢,给我快点回来!”
他突如其来热烈拥抱让流光怔了半晌,仔细思量他的话,又再次确定她心中那抹甜味代表的是她也愿意,她才勉强把手从他紧紧的拥抱中伸出来,一边拍著他的背,一边轻声允诺。“你放心,等我宽心了,我一定赶快回来嫁你。”
小女孩躲在黑暗的房间里,手里揽著姊姊寄给她的信,不停发抖。
天气好冷啊,姊姊在信里面说,姊夫不给她暖被子盖,夜里根本无法入睡婆婆把茶碗摔在她身上,只因为茶水不够热;不准她吃晚饭,叫她去院子里把粪桶给洗干净二婶婆拿著针猛戳她的手,因为她把那朵凤仙花绣错了位置,骂她是笨手笨脚的死奴才姐夫娶了二房,又准备再娶三房,他说姊姊是花五百两买来的臭丫头,别想跟他装什么娘子相公姊姊说,成老爷害她嫁错了人,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姊姊说,她好想娘、好想流光,只怕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了她常常想到她去洗衣服的那个湖,那个上头有木桥,好深好绿的湖
小女孩不敢再想,她下了床,摸黑走出房门。她今晚一定要去看姊姊,即使今晚是成老爷娶凤姐姐的日子,他说过她不准乱跑,否则一定狠打她一顿--她还是要去找姊姊,不然她怕她好怕来不及!
摸著黑走过走廊,隐隐约约听见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小女孩吓一跳,以为是鬼,忙捂住了耳,却又忍不住好奇,循著哭喊声来到了那问房--成老爷的卧房。
“不要啊!你放开我、放开我--”
“啪”地一声,袒胸露背的成老爷甩了个巴掌在穿著红嫁衣的凤姐姐脸上,那张清秀年轻的脸蛋立刻红肿了半边。成老爷破口大骂:“臭婊子!老子我把卖养女的钱都给了你娘,好不容易才把你买了来,你还不认命,还不好好伺候!”
“不、不!成老爷,钱是我娘拿的,我没拿,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哼!你当老子我是大善人?白给你娘五百两银子花?”成老爷的老脸上满是yin欲:“你想走也行,只要今晚你让老子我舒服快活了,自然放你走!可是搞不好过了今夜--你就不想走了呢!”
小女孩站在窗边,刚好从缝隙里窥见了这可怕的一幕--成老爷yin笑着,满是吧肉的巨大身躯扑向了凤姐姐,他一边粗鲁地扯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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