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里,呃,爷没还叫你进去服侍吗,十一爷都打发人过来催了两次了!”季东亭急匆匆走进慕衍卧室所在的院子,却见冬至仍站在芜廊下,一手端了个铜盆,一手拎着个水壶,与他半个时辰前过来时的姿势丝毫没有变化。
至于他口中的‘十一爷’,正是宇文策,他在这一辈的宗室子弟里排行十一。
冬至闻言,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在爷没找到他自认为穿着最英俊潇洒的衣裳前,十一爷就算催一百次也是一样。”
季东亭就摸了摸鼻子,摊手道:“那没办法了,谁让咱们爷待会儿要见自己的心上人呢,不打扮得英俊潇洒不凡,怎么好意思上前与人打招呼?爷还说我们胡闹,言语行动间更是一副对人家半点不上心的架势,骗谁呢,不上心能一听说人家今日要去赴宴,便立刻说自己也要去,偏又要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去是为了阻止益阳长公主给我订一个歪瓜裂枣’,要阻止长公主还不容易?”
“就是。”冬至小声附和道,“爷只要马上吐几口血,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管保礼亲王再也不会去找皇上说咱们爷该娶老婆了,立马儿就能皆大欢喜,还用得着借十一爷的名头,巴巴的亲临长公主府?摆明了就是想去见人家嘛,我先还以为咱们爷此番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谁知道爷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见人家一面!”
“咳咳!”二人正八卦得不亦乐乎,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饱含威胁性的低咳,二人心里一凛,季东亭已先笑道:“爷,十一爷打发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他也好算着时间出门了。”
慕衍冷冷睨了他一眼,才沉声道:“传话给他,让他出发罢,我马上也出发了。”
此番让自己的“病情”忽然好转起来,慕衍心里想什么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
那日瞧得顾蕴与沈腾相处甚欢后,他心里不用说极不是滋味儿,不是滋味儿之余,也终于第一次正视起自己的内心来,原来那个独一无二的特别身影早已在他心底生了根!
然后他便想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一辈子“病”下去了,且不说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步步紧逼,他不能再这样只被动的化解而不主动出击,他没坐上那个位子便罢,既然坐上了,除非他自己不想了,否则谁也别想将他拉下去!
只说他若再以腾骥卫的身份与顾蕴打交道下去,——关键人还避他不及,根本不给他打交道的机会,只怕用不了多久,心上人成亲了,对象却不是他的惨剧就将上演,他便觉得自己得渐渐“好”起来了,不然哪个女儿家愿意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一命呜呼的人?
这才会有了太子殿下身体忽然有所好转,甚至能下地走动了的消息传出宫外。
谁知道这事儿才传开几日呢,礼亲王倒先找到了皇上,坚持要皇上为太子选太子妃,慕衍一时间端的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感激礼亲王的好心,还是该懊恼他的添乱了。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搅黄了这事儿,如今他心里属意的太子妃已有人选了,只待他虏获了美人儿的芳心后,便可以昭告天下,若现在被人趁机塞个不相干的女人给他,将来他要如何处置?
但转念一想,既要给太子选妃,少不得要开办花宴春宴什么的,以显阳侯府的地位,小姐们自然也会在被邀请之列,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见到顾蕴,并创造机会与她说话儿了?
也所以,益阳长公主府的这场女儿宴方得以顺利的如期举行。
“是,爷。”季东亭忙应声而去,惟恐速度慢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只是临转身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飞快觑了慕衍一眼,就见他家爷一身玄色锦袍倒是的确将人衬得英武不凡,可这身衣裳不就是爷昨儿夜里就选好了的吗,既然衣裳是一早便选好了的,那这么一大早上的时间,爷都在屋里折腾什么呢?
季东亭自然想不到,慕衍起床后最先的确是穿的这身衣裳,但穿上后,却发现怎么看都不够完美,于是又把衣柜里所有的衣裳都翻出来试穿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第一身最好看。
可这样的行为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慕衍一想到冬至与季东亭那副贼兮兮的样子,就觉得牙根直痒痒,说不得只能将那些衣裳又还原了放回衣柜里,一大早上的时间可不就这样过去了?
余下冬至眼见季东亭那个没义气的家伙说走就走,他自己倒是也想走,到底不敢,只得赔笑道:“爷,我服侍您梳洗罢,不然该让十一爷久等了。”
万幸慕衍今儿心情好,懒得与他计较,随意“嗯”了一声,便先折回了屋里去,冬至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端着盆子拎着水壶跟了进去。
服侍慕衍梳洗毕,又去端了早膳来后,冬至麻溜儿的整理起屋子来,整理至大衣柜前时,虽然慕衍早已将自己的衣物恢复得自认看不出任何异样了,可冬至是什么人,打小儿就贴身服侍他,做惯了这些事的,如何瞧不出其中的异样来?
略一思忖,便将其中的缘由猜了个*不离十,差点儿就没笑破肚皮,可还不敢笑,只得强自忍着,端的是忍得好不辛苦。
慕衍哪里知道冬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那点儿小秘密,他心情极好的用完了早膳,又状似无意的踱至墙角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水银穿衣镜前不着痕迹的照了一回后,才眉眼舒展的出了门,浑没注意到身后的冬至早已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抽抽。
主仆二人连上季东亭,打马出了慕衍位于东城三教九流杂居的宅子后,便径自往达官贵人聚居的西城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到了西城,宇文策也早已侯在那里了,慕衍与他彼此问过好后,因其时路上过往的车马轿子委实不少,认识宇文策的也是大有人在,不便久留,遂也不多说,只将两队人马合成一队,继续赶赴益阳长公主府。
其时顾蕴一行人已在益阳长公主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了,自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们迎上前殷勤的行礼问好。
本以为显阳侯府两位夫人都身怀六甲,太夫人则孀居多年,今日只会来几位小姐的,不想显阳侯太夫人竟也来了,光管事妈妈与之应酬就太怠慢显阳侯府了。
忙又有人飞奔而去,禀告益阳长公主的大儿媳韩大奶奶去了,长公主因君臣之分不可能出来迎接客人,韩大奶奶出来迎一迎显阳侯府的太夫人却是应该的。
不多一会儿,便见盛装的韩大奶奶被簇拥着出来了,先笑容满面的与彭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顾菁顾蕴姐妹几个礼,便安排管事妈妈先迎了显阳侯府的人进去。
至于她自己,则就留在了垂花门外,因为方才她收到消息,成国公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也已到了,成国公府岂是别的人家能相提并论的,自然要由她亲迎才好。
顾蕴跟着大家往里走,才走出没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韩大奶奶热情洋溢的声音:“不过才一段时间没见大夫人,怎么大夫人瞧着竟更年轻了几岁一般?与我站在一起,别人都不敢相信您是我的长辈,只会以为我们是平辈了……几位小姐也更漂亮了,庄敏才还念叨着你们呢……”
韩大奶奶的声音实在太有穿透力,兼之她待两家的态度虽不至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算是泾渭分明,显阳侯府是及不上成国公府,却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她至于这样吗?
以致顾蕴顾菁姐妹几个都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就看见成国公府的几位夫人奶奶还好,不用说都是盛装,几位小姐却都打扮的十分素净,瞧着半点也没有国公府千金、皇后娘家侄女儿应有的气派。
顾蕴与顾菁下意识对视一眼,心里已约莫猜到了什么。
等到她们进了长公主府的正殿,先去拜见益阳长公主时,瞧得在场的几家顶级豪门,像什么信国公府、兴国公府、永嘉侯府并几位阁老家的小姐们也都打扮得十分素净,半点也不复往年出席女儿宴时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时,二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显阳侯府能从宫里打探到内幕消息,这些顶级豪门自然也能打听到,可他们又不能不让自家的女儿出席今日的女儿宴,不然就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也是在给有心人诟病攻击宗皇后甚至是皇上的机会。
所以她们只能让自家的女儿出席,但也仅仅只是出席而已,盛装打扮什么的就不必了,把精心培养的女儿嫁给太子那样一个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关键连身为亲生父亲的皇上都不待见的人,这样摆明了亏大发的生意,除非是傻子才肯做呢!
顾蕴更是不无阴暗的想,也许宗皇后就是有意将消息透露出来的也未可知,一方面她不希望太子的亲事太顺遂,不希望太子得到一个得力的妻族,另一方面,她却比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三皇子能得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妻族。
而这些顶级豪门不论哪一个做了三皇子的岳家,于三皇子都是一大助力,她自然要把这些人家都留给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些人家不可能属意太子,但万一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出了意外呢?
——顾蕴却不知道,她这番阴暗的猜测,还真就将宗皇后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
不过这事儿却不仅仅只是宗皇后一个人的手笔,贵妃其实也有份儿,在对待太子宇文承川的态度上,这两个斗了二十年的女人,却是自来都有志一同的,宗皇后不想让太子得了个强有力的妻族,甚至最好他根本就等不到亲事定下便一命呜呼了,贵妃又何尝想?
所以此番益阳长公主府的女儿宴不仅仅只是一场女儿宴,才会连平大老爷这样虽位高权重,却甫进京,还没有建立起足够人脉和关系网的人都听说了。
思忖间,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顾蕴忙看过去,就见顾菁正冲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随大家伙儿上前给益阳长公主行礼。
她不敢再走神了,忙款步上前,随彭太夫人等人一道拜下,给益阳长公主见起礼来,口称:“臣妇(臣女)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益阳长公主坐在大殿当中的罗汉床上,不待彭太夫人拜下,已令左右搀了起来,笑道:“太夫人好些年都不在外面应酬的人了,今日却光临寒舍,本宫实在不胜喜幸。”
益阳长公主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绀紫色立领团纹通袖衫,头戴赤金点翠镶玉大凤钗,耳上两挂碧绿的翡翠细线珠子,有一种低调的雍容华贵气派,素日里为人行事虽低调,却因在皇上皇后面前都极有体面,在盛京城哪家高门大户都要让着益阳长公主府三分。
彭太夫人这几年脾气虽孤拐了许多,在益阳长公主面前却是乖觉得很,不顾益阳长公主的客气话,仍给她行了全礼后,才站了起来,笑道:“长公主言重了,皆因如今我两个儿媳都身怀六甲,我不放心几个孙女儿,怕她们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冲撞了府上的贵客,这才会腆着老脸,随她们走了这一遭,还请长公主不要见怪。”
“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见怪?”益阳长公主笑着继续与彭太夫人寒暄,“这几位便是太夫人的孙女儿们了罢,这位可是府上的大小姐?本宫记得早前也是见过的,不但模样儿好,才情也好,夏家夫人可真是好福气,能得此佳媳。贵府的其他几位小姐也是好的,让本宫都不知道该夸哪一个的好了。”
倒不是益阳长公主多看重彭太夫人,一个继室,承爵的还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益阳长公主还真不将彭太夫人看在眼里,她给的是顾准的面子,顾准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正三品大员了,又简在帝心,这样的人长公主府纵不能与他交好,也断不能与之交恶。
由此也就不难看出,益阳长公主府风光不衰,绝不仅只是偶然,而是至少有一多半必然的因素在内了。
顾菁忙上前半步屈膝福了一福:“正是臣女,长公主真是好记性。”又让妹妹们再给益阳长公主见礼。
这一回益阳长公主的注意力便泰半放到了顾蕴身上:“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问彭太夫人,“这是贵府二爷的长女不是?本宫记得当年曾见过她母亲一回,也是好个模样儿,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冲旁边侍立的女官说了一句:“赏!”
便有人用托盘端了早已打理好的一式五份的表礼出来。
彭太夫人忙笑道:“这的确是我那不争气的四孙女儿,长公主真是好眼力。”趁势又介绍起顾葭来,“这个却是我的五孙女儿……”
顾蕴早顾不得去不屑彭太夫人的谄媚之举了,与顾菁等人一道谢着恩的同时,她心下却是警铃大作,益阳长公主这般关注她做什么,不会是已看中她,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了罢?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可她今年才十岁,宗皇后即便为太子挑了十二三岁的,只怕都要被人诸多诟病了,何况她年纪差得这么多,希望她只是草木皆兵,自己在吓自己。
好在益阳长公主之后便再没关注过她,她们姐妹连同其他各家的小姐也在客人来得越来越多后,由益阳长公主发话,让人好生引去了花园里,顾蕴方暂时松了一口气。
益阳长公主占地近四十亩,华丽大气与精巧兼具自不必说,最值得称道的,却是长公主的花园,端的是假山花架各异,小桥流水遍布,处处别有洞天,也不怪顾苒一度对去年九月那次因故不能来长公主府赴宴划船耿耿于怀了。
既是女儿宴,自然要有宴,所以在客人们抵达之前,长公主府的下人早已在花园里开得正好,一团团艳红粉红间杂,远远望去如云蒸霞蔚一般的杏树林下摆了数十条长案,每张长案后设两张椅子,四周则侍立了数十名穿同色比甲的丫鬟,衬着花园里随风飘落的杏花花瓣,可以想见待会儿在这样的地方开宴会是何等的有趣与风雅。
顾苒心里虽有事,架不住天性活泼,瞧得此情此景,因忍不住小声与顾菁顾蕴感叹道:“往年只觉得成国公府的女儿宴办得好,如今看来,益阳长公主府也不遑多让嘛,真是好巧妙的心思!”
顾菁忙低声道:“待会儿你可别提什么想划船放风筝之类的啊,咱们家的园子虽及不上长公主府的,也算是不小了,你要划船放风筝家去后想怎么玩儿都可以,若嫌人少,大不了将族中的姐妹们请些来陪你也就是了,今儿你务必给我老老实实的。”
“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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