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看来容颜憔悴,不如去屋子里歇息会儿再回宫去吧,这一路上这么冷……”赵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宫外的人都在热闹置办年货等待过两日就过除夕了,唯独穆瑾宁还因为穆峯的疾病,日日都不间断,每日都出宫探望,有时候是来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是大半日,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直到黄昏才回宫,别说在府内了,即便在宫里也定是无心过年。在赵嬷嬷看来,穆瑾宁因为长期来回奔波而消瘦了几分,原本坐月子而养的微微圆润的面容,此刻也早已消磨成原本精巧下颚的模样,整个人纤瘦玲珑,仿佛有些弱不禁风。
若是继续熬下去,穆瑾宁说不准也要生病,照顾病人的苦,伴随着毫无希望的话,更是度日如年。
“我就不歇息了,待爹醒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该回宫去了。”穆瑾宁淡淡一笑,婉言拒绝,对她而言,宫外一个家,宫里一个家,她虽然分身乏术,却也不愿放弃任何一边。稚嫩的新生婴孩需要她的哺育,一岁多的懵懂孩子也需要她的陪伴,而她的亲生父亲,更需要她照顾,哪怕只是每日来见一面,说几句贴心的话,看着他喝下药汤安睡的脸也好。
“听说明后两日就要稍稍转暖,我打算将天勋也抱出宫来,让爹见一面,就是生怕他着凉落下病,就无法跟皇上交代,否则,我上回打算就跟天宇一道带来的。半月前他看了天宇,不是很高兴吗?”穆瑾宁垂着眉眼,望向双手中捧着的那半杯茉莉花茶,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了句,言语之内不无淡淡的哀伤。二皇子如今才有两个半月大,这么小的孩子本就该再细心照顾段日子,如今还是深冬,她终日奔波劳累自然没有半句怨言,大人受点累受些苦不值一提,毕竟穆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要逼迫如此脆弱的孩子如何能跟着她一道折腾,她矛盾而两难,却也不愿让自己的莽撞,造成对自己孩子的伤害。
“娘娘不必太勉强……”赵嬷嬷缓步走到穆瑾宁的身侧,神色恳切凝重,她这把年纪已经看过太多人事了,有时候再如何挽留也留不住一个人,一条命,越是不肯放下,就越容易内疚自责。其实身为长辈的人,根本不愿因为自己而为难晚辈,事事哪里有尽善尽美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来到塞外的时候,也曾嫁了人生了一对子女,但丈夫在她还不满三十岁的时候就生病死了,她已经守了半辈子的活寡了,其实有时候死人无意跟活人作对,很多活人不过是跟自己作对,才将生死别离看的那么重。活着受苦受累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死去洒脱超脱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穆瑾宁缓缓抬起眉眼,望向身边的赵嬷嬷,眼底的光彩黯然许多,仿佛本身的锋芒也敛去许多,这段时日她似乎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困境和迷惘,每一日都很累,但却有不愿让自己松懈哪怕一天。
只听得赵嬷嬷继续说道,穆瑾宁的忧心忡忡,满是心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谁也瞒不住。“老爷已经见过大皇子了,心中欢喜愉悦,说不定正是因此,病情才开始好转。娘娘已经为老爷做了很多事了,老奴也相信老爷虽然不说出口,但心里是明堂的,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二皇子殿下刚出娘胎不久,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会抱着他出去受冷的,娘娘有这片心意,老爷又哪儿会指责您的不是呢?不如再过些日子,待春暖花开,再将二皇子殿下带出宫来,见见他的姥爷。”
是啊……似乎生怕世人嘲笑,穆峯这辈子并不常常开口说话,唯有面对可亲的人才会说许多心里话,世人总看他疯癫糊涂,谁又能够说穆峯的心里其实比任何清醒的人更加清楚呢?这般想着,她肩膀上的重负,仿佛被抬起几分,不再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
她弯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血色尽失,缓缓悠悠地道出一声喟叹。“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娘娘!”门边的脚步声愈发仓促,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穆瑾宁跟赵嬷嬷自然不难认出是雪儿的嗓音,她从椅内站起身来,只见雪儿几乎被门槛绊了一跤,可见她多慌不择路。
赵嬷嬷笑着扶起雪儿,扬声问道。“雪儿,老爷醒了?”
“娘娘……老爷又咳出血来了,比上次还多……这可怎么办好啊?”雪儿急着抓住赵嬷嬷的手臂,从地上爬起身来,脚步踉跄,将被吓得死白的圆脸朝向穆瑾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