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妖精

迟疑与闪躲？

    “小夭，皇帝要把公主嫁给我，我若不依，他就会将我满门抄斩！”你幽幽地叹口气，干净的脸上竟有了些沉沉的暮气，仿佛上朝去的这一个时辰，让你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

    子桑，别害怕，你娶公主回家吧！

    我微笑着，温柔如水。

    能够再次遇见你，我已经是多么的开心和欣喜。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快乐吧！记得那时，五百年前的某一天，你已经考取了功名进京做官。那一年，大雪纷飞，没日没夜接连下了一个月，接下来到冰雹和暴雨。我只是一棵，处在修炼之中的桃树，在那寒冷的折磨里，死去活来。而仅存一息之气时，你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桃夭，桃夭，你伤心地唤我。这是你作的一首诗，为我而作的一首诗。从此，一棵桃树有了自己的名字。看着我被霜雪侵害奄奄奄一息的样子，你心痛地抱着我，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温暖我。一滴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我的枝叶上，奇迹出现了，早已枯萎的枝条，绽出了新绿的嫩芽。而早已不再是小小少年的你，看着我的复苏，又破涕为笑了。曾经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了短短的胡须，曾经如墨的发冠，竟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你不再是山中寂寞的少年，你已经是声名远播的青天，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而你，依然还记得，这棵桃树，在得知将有大雪封山的第一日，就策马飞奔，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赶到我的身边。

    将军府的菊花黄了，金灿灿的，明亮富丽。一张古琴，在我纤纤十指的拔动里，行云飘逸，水流淙淙，一缕清香温婉地袅绕。你展开洁白的宣纸，一如当年，挥毫疾书。而这次，你写的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我读出了你的矛盾和悲哀。

    明珠公主，身患绝症，全国皆知。她自幼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是所有公主中最美丽的一个。所以刚到及笄之年，金国、水国、土国和火国的王子就络绎不绝地前来求婚。可是，皇帝爱女心切，不愿意将她随便下嫁。这样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公主得了一场病，高烧过后，就完全记不起自己是谁了。而且一向健康的她，再也没能站起来。皇帝遍访名医，终未能治好公主的病。各国的王子得知明珠公主得了如此怪病，再无一人上门提亲。眼着着公主一天天大了，皇帝焦急万分。而现在，当子桑站在皇宫的大殿之上，玉树临风的气质，干净清朗的模样，以及对国家的一片忠心，让皇帝惊喜不已。他认为，公主关嫁给这样的人才，既不失公主的身份，又可牢牢地巩固君臣关系，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可是，他哪里知道，公主的病，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她的生命，已经如枯竭的油灯，风雨飘摇。

    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开始张罗。每个人，知道公主将要嫁到将军府，脸上都泛着一种荣光，格外尽心尽力地操办三日之后的婚事。

    只有子桑，眼里的阴霾越来越浓郁。

    夜凉如水，子桑，你拥我立在花间，任潮湿的雾气，浸润我们肌肤，在深深的寒意里，两颗热切的心，相互取暖，一如当年，你在大雪纷飞里紧紧抱着我的样子。“桃夭，桃夭，桃夭”你吻着我的额头，低低的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子桑，什么也不用说，可我什么都明白。你们林家，庞大的家族，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全部毁于一旦。而你自己，却是愿意为了我，这个小小的妖精，不顾性命。你的痛苦和煎熬，你的深情与爱恋，藏在你看似平静的笑容背后，那样的，让人想落泪。

    我的心，忽然有一点点的疼痛。原来，妖精，也会有痛的。

    小楼一夜听风雨。

    昨夜，下了一场雨。无边的温存，抵死的缠绵，即使寸步不离，也有着诉不尽的相思与柔情，即使合二为一，也没有两颗心相印得那么深刻与融入。沏一壶茶，前尘往事便在这氤氲之间升腾翻转，你的心，似乎不再焦虑了，脸上重新又阳光灿然。

    池中的莲花，已渐零落。躺在岸在青草地上，天如此蓝，丝丝白云缓缓走过，空气里，充满草木的清香。桃夭，为我唱一首歌吧！你轻轻地说。于是，我轻轻地唱“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你击掌，高歌以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丫坏送来了各色精致的糕点，还有棋盘和棋子。

    于是，小桥流水，斜阳千里。点点波光的映射里，我们对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有胜与负，只有一份五百年来的默契。

    而那五百年来的时光，从没有象这三天那样快。

    天，就要亮了。

    天亮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回首时，你我已是陌路天涯。

    子桑，让我再看你一眼吧！

    忽然，你说：“小夭，把最后一颗仙丹，留给公主吧！”

    你依然将我的手合在你的掌中，可是你的手指为什么这般冰凉？而你，说出这句话时，竟然，是如此的平淡如水！

    我的心，忽然间，疼痛无比。

    那排山倒海的痛，撕心裂肺的痛，万箭穿心的痛，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子桑，子桑，你可知道，今日午时一过，我就将灰飞烟灭了。而我早已经，决定，将这最后这颗仙丹，送给公主。我不会让你，为了我，为了一个小小的妖精，而遭遇灭族之灾，我也不会让你，为了我，将自己限入两难的境地。爱一个人，原来，就是希望他幸福啊！

    可是，子桑，你竟然，这样要求我，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人类的女子，可是，你从没把我当作一个妖精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而演的一出戏么！

    忽然间，古槐婆婆的话，又在空荡无依的不知名的地方响起：“红尘不属于你”是的，红尘不属于我“你只是个妖精”是的，我只是个妖精。

    我取出槐花仙丹，交与子桑。我依然，微笑着，我知道，我有着最美丽的笑容，即使在妖精的国度，我的笑，也是春风桃花，见过的人，没有能够忘记的。子桑，你还会记得我的笑脸么？一个转身，就是前生今世了，子桑，祝你幸福呵。

    一滴泪，凝在我的眼里。你的影子，凝在我的泪里。

    槐花仙丹送到了公主手里。穿上嫁衣的公主，完全恢复了正常，并且，比以往，更多了一份灵秀之气。

    三尺白绫，子桑将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我的魂魄，流浪在将军府空荡的上空。被人杀死的妖精，没有了生命，只余下飘渺的魂魄，无所依附。

    当我看到子桑，将那白绫绕在脖上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原来，你早已经打算，与我同生共死了。难怪，后来你会那么平静，那么快乐，好象我们面临的不是艰难的选择，而是携手并肩风雨同行的喜悦。

    子桑，子桑，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的泪，终于流下来。原来，妖精，不光会痛，也会有泪。

    后记：

    子桑当然不会死。我的魂魄阻拦了他。确切地说，是他死而复生了

    只是，他从此不能再行军打仗，所以，古槐婆婆用一段桃枝做成一只笔，让我的魂魄有栖身之地。而他，也用这支笔，为木国的百姓，尽着自己的职责。

    我知道，你已经不太记得，曾经的这一切了，毕竟，你也算是另一世之人。公主与你，也终于结为秦晋之好。可是，子桑，你的眼神，为何常用常会有孤单和落寞？

    只有当你握住我的时候，（当然，现在我，已经是一只笔了，一只不会说话，不会陪你哭陪你笑的笔）我才能，看到你眉头舒展的样子，看到你宁静的微笑。许多许多优美的字句，在你紧握的笔端流泻，天下各国，到处传唱着你的诗篇。

    而每当静夜里，你凝神深思，我在你的手心，轻轻呼唤你的名字的时候，你总会，走到庭院里，因为，那里，有无数棵你种下的桃树，正在风里，沙沙作响。

    2009-11-10深夜3点4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