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程迦拉开船舱门,才跑上船舷,哐当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而来。战斗早就开始!整艘船晃荡,她不受控制地飞扑出去撞上栏杆,腹部一阵剧痛。
她听见哗啦啦的风声,回头一看,她看完忘了收进抽屉,《风语者》的照片像雪片一样乘着风飞进夜空和海里。
她试图去抓,脚底打滑。她握紧栏杆站稳,更响的一道声音,更加猛力的一撞,船身大幅倾斜。
程迦被甩出去,几乎摔晕。接近零度的海水将她淹没,冰冷,刺骨,腥味,苦涩,像最后一次拥抱他时的感觉。
她没有反抗,她没有力气了。她和那些照片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终于可以随你而去,一个人旅行好孤寂。
海面上的一切离她远去,她悄无声息,坠入蓝色的世界。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彭野,我欠你一条命。”
是啊,她原谅他了,所以要努力活下去。
她欠他的命,要带着两个人的生命活下去。
是啊,
他慷慨赴死,她竭力求生。活着,是她偿还他生命的方式。
第一滴泪落入海洋。
水呛进她嘴里,她奋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样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灵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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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风和日丽。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风,海水蓝得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船员们在修补船只,程迦感冒后,身体恢复了。
她裹着毛毯走上船舷呼吸新鲜空气,看见琼恩在下边修补栏杆,问:“需要帮忙吗?”
琼恩眯眼仰望她:“能下地走了?”
“身体好了。”
“希望落水没让你心情糟糕。”
“没有。这是第二条生命。”程迦说完,道,“琼恩,过段时间,我得和你们告别。”
琼恩惊讶:“为什么?去哪儿?”
“学习这么久了,我想买艘自己的船,我的相机得看见世上的每个角落。”
琼恩能够理解,虽然不舍,但也支持她。
远处送信的小船过来,停靠在他们船边。信差上来,和程迦打招呼:“你的报纸,还有信件。”
“谢谢。”程迦接过来。
信差手上东西太多,没拿稳,哗啦一声全掉地上。程迦帮忙捡,有个信封上写着一个“ye”字,后边跟着“航海士”的头衔。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着那个“ye”,顿了顿,随后把一摞信收好交还给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表,对着太阳的方向,用他教过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头,她看见了北方。
于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来到船尾的栏杆边,坐在甲板上,双脚伸出栏杆。蓝色的海水在脚底翻滚。
第一封信是方妍和妈妈寄来的,无非是讲述日常生活情况,交代她多吃蔬菜,末尾提到一个好消息。方妍怀孕。她要当小姨了。
第二封信出乎程迦意外。来自青海。信封也更朴素。
她看着就安静下来了。她点了根烟,在阳光下拆开那封信,先看到尼玛和麦朵的照片,两人拉着手看着镜头,麦朵笑得甜甜的,尼玛有些害羞。
她把烟含在嘴里,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尼玛学汉字不久,字写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还难看:
“x+姐,你最近过的好吗!
那天你走后,我去zhui,zhui不到你。后来没有消息,电话再也打不tong,后来,经纪人也找不到你,所有人dou找不到你。报纸说你消失了。我们dou担心。
胡杨哥说,有一次看到《jing鱼弯》,制作人是chengjia。胡杨哥说,肯定是你。我们找了好久,找到这个地zhi。姐,我们dou很想你,还有七哥。对了,跟着这封信,还有个大礼物来找你。
对了,我和麦朵表白了。不对,是她xiao得我xi欢她,她说她也xi欢我。
达瓦姐和xue非记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装进口袋。
她点了点烟灰,继续看报纸。报纸是船长订的,每个船员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国家的报纸。
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毛毯,随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则传记:
《达杰保护站·传承》
她定了几秒,风吹着纸张飞舞。她手指夹着烟,抚平被风吹起的报纸。
文章讲述保护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讲去年最大的盗猎团伙黑狐被击溃,头目被捕;讲保护站终于引进和南非克鲁格一样的现场证据搜集小组;还讲保护站队员们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贴了张全员站在保护站门口的照片,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表情平静,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间。
那个熟悉的地方,她再没回去。她断了和那里的一切联系。
文章说,“……德吉是队里的老大。老二等人相继牺牲,保护站风风雨雨过去,德吉仍带领一代又一代的队员坚守着,到最后风轻云淡,洗尽铅华,将大队长的身份交给下一个人……”
程迦盯着那个“等人”看了很久。
她伸手触摸那小小的铅字,风吹烟灰落在她手背上。
“等人”。
你付出生命,换来一个“等人”。
日远年湮。北冰洋不变的寒风吹着,她终于淡淡一笑。
没关系,这便是你,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她深吸一口烟,望着一望无际湛蓝的海面。多好,
她入海漂泊,
自此,他一生航海的心愿,她替他完成。
他们终究成了一路人。
程迦拉开衣领,低头看胸前那只鹰;
我这一生,走过一条又一条黑暗艰难的道,命运将我击打,破碎,灼烧,
冷眼目睹我惨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这个对手,
因为在最晦涩难行的日子里,它总留有一束光,将我吹拂,修补,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时,它终于服输,双手呈给我至高无上的新生的荣耀。
是啊。
死多容易,但生才是大气。
程迦仰起头,望着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烟雾。风吹散了烟,她的发丝在飞,她淡淡笑了。
记得他指间一斜蓝天日出,鹰在穿梭。他对鹰说:程迦,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说是,就当然会是;因为——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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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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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船长站在船舷边招呼一声,叫来正在修船的琼恩,说:“你跟我上岸,去接一位比航海士还厉害的人。他是可可西里草原上的战士。来我们船上参观。”
“好的。”琼恩问,“怎么称呼?”
“ye先生。”贝克船长把信件递给他,说,“名字在这儿。”
琼恩拿过纸片儿,看一眼,说:“船长,你该补习常识。”
“啊?”
“姓氏在前边。不是ye先生,是peng先生。”琼恩说,“可可西里。他是个中国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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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七哥!”胡杨老郑都赶来。他们浑身是血,一个比一个狼狈,踉踉跄跄奔跑而来。
程迦站起来,看他最后一眼,转身走进风雪里。她不能再承受了,太冷了,她无法抵挡。
他们从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涛子失声痛哭;
程迦转身大步走开;
胡杨开车疾驰过来。
胡杨和老郑把彭野抬起往四哥队伍的车上拖;
“有药箱吗?”
“有。”
“氧气瓶?”
“这。”
风声太大,听不见他的呼吸声;甚至摸不到他的脉搏了;在外埋伏苦战太久,所有人的手都是冰凉的,探不出他是否还有体温。
桑央涛子哭成一团,胡杨却极其冷静,把氧气面罩给彭野套上,喊:“开车!”
老郑吼:“给风南镇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准备着!”
老郑的手下加速发动汽车,猛踩油门。
桑央拉开窗子,大声哭喊:“程迦姐!”
可那个人在大雪里跋涉前行,越走越远。
桑央哭着回头看,氧气面罩上似乎没有动静,彭野的身体也是冷的:“七哥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闭嘴!”涛子大吼。
其他人没有理会,所有人如弦上之箭,达瓦石头和薛非正迅速给彭野帮上止血带,包伤口,听不见外音。三处枪伤,一人负责一个,毫不紊乱,只微微手抖。
“休克了。”胡杨冷静道。
桑央一愣,终于,氧气面罩上隐约起了雾,他一惊,立刻朝窗外喊:“程迦姐!”
但车加速,越开越远。
胡杨道:“把头和肩膀抬起来,20度角!”
涛子抹着眼泪,赶紧照做。
胡杨火速给腰腹上绑好了止血带,达瓦立刻把彭野的腿屈起来。
一群人在短短三分钟内做了一切他们能做的事,车厢内突然就安静了。只有车高速行驶时,外边狂暴的风声。
所有人都盯着中央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胡杨突然想到什么,把自己沾了血又烧出破洞的大衣脱下来盖在彭野身上。一瞬间,达瓦涛子老郑全都照样把衣服脱下来捂住彭野的身体。
大家抱着自己,在冷风里咬紧牙关,瑟瑟发抖。胡杨突然想到什么,问何峥的手下:“有药么?”
对方立刻明白,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剂药和注射器。
胡杨咬着嘴唇,狠狠点头:“准备着。”
车在风雪里前行,他们能做的只剩祈祷和等待。
胡杨伸手握住彭野带血的手,紧紧握住;达瓦把手覆上去,包住他的手;桑央,涛子,老郑……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带着血,带着泪。
七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在世上,他就一定会活下去。
活下去,去找她。
【这个版本彭野的生,是确定的。他好了回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