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妙。
当真是用心险恶之极。
不管背后指使这所有的真凶到底是谁,只要一日不水落石出,这所有的罪名便只能在应兰风的头上!
试问在这种时局之下,倒是该叫他如何行事?赌上一切,不计所有行事,以他之能自然可以救应兰风出狱,然而……迎面而来的,只怕会是更复杂难以料理的更大风雨,群臣质疑,民心涣散,甚至因此动摇国之根本。
是以于公于私,为国为家,绝不能轻举妄动。
就像是那个忧国忘身,曾力挽狂澜的名臣于谦,纵然再“忠心节烈,与日月争光”,只为了一个“君位永固”,也只落了个“天下冤之”的结果。
他所留的《石灰吟》,言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竟是贤臣的自行写照了。
故而有时候清白或者不清白,根本便不是可定生死的主因。
只能为了大局,忍心舍弃另一些……本来难以舍弃的。
然而这些话又如何能跟怀真直说……只怕说来,字字残忍,越发让她无法承受。故而他只能表面纹丝不动,私底下暗暗行事,只务必保住应兰风一条命罢了。
室内静静默默,连灯花爆开的声响都显得如此刺耳。
怀真深深呼吸,终于道:“三爷……”
唐毅应了声:“嗯。”
怀真问道:“三爷……倘若……我爹爹真的是个坏人,你现在,会如何料理此事?”
唐毅一震,不知她为何竟问出这一句来,微微蹙眉片刻,终于说道:“我……”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答案,然而这会子要说出来,却竟忽地艰难。
怀真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那一定是……大义灭亲,绝无二话了?”——这正是当日在书房内,他对唐坚所许诺下的。
唐毅无端吸了口气,终于说道:“是。”很快地又接着说:“然而我相信……岳父绝不会是……”
怀真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等他说完便道:“其实三爷如今也有些吃不准了,也有些猜不准父亲到底是忠是奸,故而才这样束手束脚,难以行事,只是看在我的面儿上……才姑且保全父亲一条性命,事实上,倘若不是因为我,只怕三爷这会子,也早就主张杀了父亲了,对不对?”
她缓声说来,并无怨怒之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或者旁人的事。
唐毅定了定神:“怀真……”
怀真道:“我说的句句都对,是不是?”
沉默过后,唐毅终于沉声回答:“是。”——他心里知道怀真说的句句是真,他也不想说出口来更令她伤心,然而退退缩缩从来不是他行事之风,何况倘若之时朝野之争,朝堂内部暗涌的话,他兀自可以违背心意,周全行事,然而如今……
一切都是围绕应兰风而展开的,不管他是忠是奸都好,那些暗中的黑手,的确是借着他在搅乱浑水。
在如此混沌的时局之下,最好的法子,其实无非是快刀斩乱麻,事实上直到如此,他所做的……已经跟他素日行事的风格相悖了。
正如怀真所说,的确是因为她。
但他却又清楚知道,事关的是大体国体,在这种大是大非之前,他并没有选择,纵然……面对的是她。
怀真忍着泪,然而却哪里能够忍得住?抬手按了按眉心:“我知道……”其实她早就知道,自从听见书房中唐毅跟唐坚的对话开始。
怀真本以为,那一刻的冰心彻骨,已经是极至了。
可是这会儿听到他亲口这般承认,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一场,竟只是一点儿刀尖刺入,痛不过尔尔,这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叫人痛不欲生。
次日,唐毅自去早朝,怀真也早就醒来,自从有了小瑾儿,因他时常半夜吵闹,竟也让她有些睡不安稳,一向甚是浅眠。
起身先打量了会儿孩儿,因方才丫鬟抱去吃了奶,此刻却也安稳,见怀真过来了,便冲着她乐颠颠地笑。
怀真细看小瑾儿的眉目,昨儿她未说完的话,是当认真看着这孩子的眼神之时,依稀仿佛……就看到当年的唐毅。
那个在齐州街头,同林沉舟一块儿出现的小唐,顾盼神飞,浅笑莞尔,眸光澈如明溪,璨若晨星,不似现在,自多了若许沉静,深沉不可言。
或许,纵然此生多得了一份深情爱慕,但他毕竟仍是前世那个人,仍也是要走上如前世一般的路子,那样善于谋划,城府内敛的国之重臣。
当在她跟他所看重的家国之间选择之时,他只会毫不犹豫的……
怪道……林沉舟临去遗书,曾说过那样的话:君乃国之重器,不可染垢。
原来一切早就注定。
只是想到在半梦半醒间望见他求而不得的眼神,心头却仍是一阵绞痛,酸楚难言。
一时间竟是泪如雨下。
怀真抱起小瑾儿,望着小孩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含泪在脸上亲了又亲。小瑾儿十分欢喜,越发咯咯笑了起来。
良久,怀真才将小瑾儿放开,回身到了床边儿,把枕头底下那个狭长的盒子握起来,紧紧攥着,迈步出了门。
却说小唐退了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神恍惚。
不知是如何出了宫门的,只是上了轿子,往礼部自回去。
半晌到了,才下轿,唐升过来迎着,因多嘴说道:“先前如何像是看着咱们府的车驾进宫去了呢,可是奶奶进宫看咱们家娘娘?”
小唐一怔,转头看向唐升,目光从平静飞快地转作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