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忆

师。戴边框很厚的眼镜，单身，衡南人。这几年忘了他的名字。他头发油腻，裤子后面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路一晃一晃的。有天据说要去相亲，剪了头发，换了新崭的衬衣。打了领带，箍得紧，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背过身去，衬衣上显现出折叠的几道大印子。培训结束后他给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嘱咐着老师等你们的信啊。我当时也是狠狠点了头想着要写的，但终究没有写。

    见到陈伟那天，天气明媚。同行的还有欣欣提起过的颜慧容。颜芬有事没能来。他们是她的高中同学。陈伟穿卡其色的短袖衬衫，戴茶色的太阳眼镜，脸上有新鲜的痘印，鼻尖渗出细密汗珠。嘴角有痣，唇线分明。笑起来牙齿皓白。摘下眼镜后发现他眼睛很小，倒也可爱。颜慧容是短发，面相圆润，显亲切。

    农历九月的衡阳街头，阳光热艳。陈伟买来饮料，帮我拧开瓶盖。他似乎对我有明显的好感。谈话的时候，他建议我穿裙子，我说我腿太细，像麻杆。然后他说我轮廓特卡通。后来他提出四人合影。照相馆里，他对我说，我们站一起，好么。

    那张照片，欣欣和颜慧容站在前面。欣欣穿真维斯的背带仔裤，赭褐色的长袖小衬衣挽了袖子，手搭颜慧容肩。挑起嘴角桀骜的笑，有股小小野性的迷人魅力。颜慧容恰到好处的笑，手放在腰间的背包带上。我穿绿黑相间的格子衬衫，发白的牛仔裤。右边头发挂在耳朵后面，捧了一束长茎的塑料太阳花，如同野生蔷薇，羞怯清醇。

    农历的八月有我的生日。生日那天，欣欣送我一个生肖羊的白玉挂件。她说是哥哥送她的，哥哥属羊。我始终觉着太过贵重，一直舍不得戴。

    傍晚，我和欣欣坐在湘江边的护栏上。她带了随身听，给我放了周惠的约定，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彝人制造的乞爱者。黑色的塑料耳机里流泻出来的声音径直钻进了我们的心里，我想，我们已经开始学会忧伤。情歌，无疑可以为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悄然打开一个缺口。

    我们屈腿抱膝背靠背的坐了很久，护栏内侧有叶子狭长的茂密植物，开出大片大片的水红花朵。暮色重了，开始有小小的蚊虫飞舞，湘江对岸灯火琉璃艳。临江茶楼点亮细腰灯笼，露天戏台开始咿咿呀呀“幸喜今朝遇着了你，危难中休客气贩贰？

    自始自终，欣欣都对我太过宠溺。在澡堂洗澡，她会问我，水够么，我分些给你。水汽氤氲的玻璃镜面前，她看着我的身体说，芬仔，你怎么可以这么瘦。

    从宿舍出来，过铁门，绕过一条巷子，就是后街，那里有通宵的夜市。罗列各种水果和小吃。欣欣喜欢吃臭豆腐。我吃过后，也渐渐上瘾。有家小店手艺不错，炸出来的豆腐外焦内嫩，配了辣萝卜丁和香菜，味道极好。另有卖凉粉和绿豆沙的小摊，卖小馄饨的也多。更值得羡慕的是欣欣无论怎样的吃辣椒，皮肤都是白皙光滑。而我脸上痘痘时常风生水起，一片繁荣之势。

    培训结束的时候，我和一些同学坐车南下。欣欣给我买了晕车药丸，奥利奥饼干，香辣小鱼。她追着汽车跑了很远，我站在后排座位上，脸贴紧车窗玻璃看着她消失于视线尽头。

    又

    熄了灯，电脑屏幕的荧光打在手背上，肌肤显现出无数个小褶皱，网状分布，纹理清晰。很是隐秘。时间对记忆有不可言说的沉迷，贯通本质。

    我称这些为小记忆。小，是需要珍爱和呵护的。对于这些记忆，我选择在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动笔。我能看见时光在头顶拈花一笑。于是，我干枯果核一般的内心便开始鲜活，慢慢的，出现颜色，保持光泽。

    我想，我并不具备把一谢事情原封不动复述下来的能力。我也不善于抽丝剥茧。这些记忆线索太微弱，感觉太强烈。将注定不完整。它们清白或璨丽。却是结构涣散，零乱无章。或深或浅，或粗或细，或重或轻。光影明暗，交错纠缠。我在力求真实。我想对它们负责。这是一种看似顽固的心理。也无法避免的让我的进程在某个部分嘎然卡住。即使这样，我也会选择回避或绕过。

    是的，记忆。除却记忆，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证明欣欣曾在我生命中出现并留下深深印记的人和物。包括陈伟他们。包括那个白玉挂件，那张四人合照，那些来往的信件。都消失了，干净又彻底。仿佛从没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