霪雨纷纷,绵绵不绝。这场雨,整整缠绵了四天四夜。直到第五日,天空乍见久违的清蓝,旭阳露脸,这场绵雨告终结,初夏的适力,正在蠢蠢欲动。
夏桔梗开始讨厌下雨天。一下雨,她就算撑着纸伞到将军府的墙外候着,也候不到想见的男人。
昨天把这批布赶工织完,今天要交件,刚刚好赶得上,稍待交完货,她便能再去见想见之人。
美丽的暖阳透进窗来,映得一室灿亮,闭上美眸深呼吸,哇!阳光的味道好香呐!
她心情很好,正想出外走走逛逛,却见四季月坊的伙计上门来。
“元大哥,这么早就来呀!”夏桔梗笑咪咪地请伙计进门“请坐请坐,我倒水。”一如以往,她很热心。
伙计脸色不太对劲,不时地瞥向屋外,神色惶恐不安。
夏桔梗见他心不在焉,又老是瞧着屋外,她疑惑地踱到门口张望,没人呀!又转身回屋内。
“元大哥。你很不安喔!做亏心事啊?”
元大安瞪了她一眼,口气不悦地说:“谁做亏心事?你这张嘴巴就是吐不出好话!你”蓦地噤声,瞅着她怔了下,往外头瞄了一眼,回头时,不悦的层眼忽地弯起来,厚唇勉强地扯出笑容。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一时嘴快,而且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有靠山,才会”忽然站起身来,诚挚握住她的手“夏妹,我待你好不好?”
夏桔梗听得一塌糊涂,元大哥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说话怎么颠三倒四?他一定是病糊涂了,可怜!
“你待我很好。”顺着他的意吧!他病得不轻呀!脸色那么差。
“过去我脾气冲,待人都直来直去,你不放在心上,我很感激。夏妹,其实过去我待你是比较严厉的,但那全是我们那个刻薄的老板要求的,我当人家手下,凡事只能听老板的,身不由己,你懂吗?”
元大安为了身家安全,为了别身首异处,把所有的错全推给老板。他作梦也想不到,眼前穿着粗布破衣的女子会勾搭上解将军,还让解将军为她出头。真是世事难料!
夏桔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管点头。原来元大哥也有满腹心酸!
“来,这是你应得的银子。”元大安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放置在桌上,转身将布疋扛在肩上,离去。
夏桔梗送他到门口,转身踅回,这时才发现钱袋鼓鼓的,一拉开——
天啊!金光闪闪,怎么这么多钱?元大哥一定算错了,糟糕,他回去铁定会被老板骂。
抓起钱袋,她以百米速度狂追出去。
“元大哥,等一等,你算错银子了,那批货不值这个数呀!”夏桔梗拉开喉咙大叫,才出屋子,转弯,就被人拦下来。“别拦,我要追人。元大哥!”
“不必追了。”解索衡就知道这个笨女人会傻到把血汗钱奉送给别人,所以在这里等候。
“落腮胡,你怎么会在这里?先别说这个,快帮我追元大哥回来!”她虽然被拦下来,但脚下还小跑步着,随时可以如拉满弓的箭矢般弹射而出。
“这是你应得的。”他抓过钱袋,拉开,拨了拨里头的银子。数了数,然后将钱袋放回笨女人手中。
“这是什么意思?”累了,她停下脚步,听他解释。
“以后你的布只会更值钱,绝对不会低于这个数,若低过这个数,尽管找上四季月坊的老板,他不敢造次,只会把银子补齐,懂吗?”
“嗄?”
解索街大翻白眼,戳她额头两下,咬牙道:“枉费我亲自出马,不值!”’
在闹市大街的另一头,一顶华丽的轿子往将军府去。轿帘微掀,解铅城正好看到儿子与一名平民女子亲密谈话,威严的脸色倏地深沉难看,愤而将轿帘用力合上。
骄阳艳艳,但不如解铅城满肚子火的炙热,他手握白了拳头,牙齿切咬。
什么讨厌女人!这回看他还要如何狡辩、如何躲避与恭郡主的婚事。
金华酒楼,依旧高朋满座,尤其在用午膳的时间,人声鼎沸,伙计的吆喝声也此起彼落。
三楼,靠街市的厢房内,解宝文狼吞虎咽,大口灌酒,吃相豪迈没规矩,活似饿死鬼投胎。
“堂哥,洒给你。”丢丁一坛陈年女儿红给解索街,自己于里的,还是他的最爱松苓酒。“咱们兄弟把酒干了。”
“你忘记上回你喝得不肯人事,结果如何吗?”弹开封口,解索衡大口饮酒,目光严厉地扫着大街。
“哎呀!小事,不就是被你丢出去,被人当乞丐,赚了几文钱。”说罢,解宝文哈哈大笑,再说:“丢钱给我的人是瞎子,没瞧见本大爷一身华服吗?那几文钱还不够我点一盘小菜呢!”
继续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半晌,听不见解索衡的毒舌反击,才讷闷地抬起头,拿着鸡腿的左手凑近嘴巴,撕了一口,大门咀嚼,眼睛瞪着堂哥。
“喂!怎么不说话?你的毒舌断掉了哦?”干嘛变得那么沉默,害他没丁胃口。丢下鸡腿,解宝文摸着微凸肚皮,靠椅,满足轻叹。
“你发现没?京城里有动静了。”谈起正事,解索衡一派严肃冷静,目光锁住几名可疑人物。
解宝文忙着剔牙,片刻才回道:“什么动静?”
解索衡视线调回来,表情残酷而嗜血,就像他上了战场,六亲不认的脸。解宝文知道事态不寻常,正襟危坐,不敢再开玩笑。
“是不是辽狗的奸细混进京来?”解宝文正经地问。
“不是,是处处与皇朝作对,浪费国力去围剿的虎洛寨。”
“呼我以为是辽狗乔装混进来,吓我一跳。”解宝文松懈下来,饮了口酒,抹嘴再说:“那是葛飞将军的事,犯不着咱们替他担心、”
“虎洛寨向来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最近更是动作频频,招摇饼市地招兵买马,分明想造反。”
一瞬野心闪过残酷黑瞳,嘴角轻扬,解案衡轻声却严肃道:“葛飞多次剿寨未果,皇上早已对他失去信心,如果我在此时将此重任揽下,剿了山寨,砍了寨主,届时,我便是皇上跟前最大红人。”
他不靠跟六王爷攀亲带故爬上巅峰,他要凭自己雄厚的实力向天下人证明,他解索衡可以超越父亲,为死去的娘争一门气,再也不需要听爹颐指气使,将他当棋子般利用!
“喂,堂哥,你想清楚,葛飞将军为人奸诈爱记仇,你揽下他包办的差事,分明暗示他无能,给他难堪,后果会如何,你可得考虑清楚。还有,别小觑虎洛寨,安心做你在战场杀敌万千的大将军比较保险。”
解宝文就缺少那么一点冒险和野心,平时只会耍耍嘴皮子过过当大元帅的瘾而已。
“放心,虎洛寨我可不放在眼里。”解索衡狂妄地笑了。
“明天,我就找媒人上六王爷那里下聘,大后天是黄道吉日,立刻迎娶恭郡主进门!”解铅城气得灰白胡须颤抖,一字一句,不容任何人有反驳余地。
大厅下方,解索衡气势也不输给父亲,他往前迈一步,眼神坚毅,字字分明:“我说过,我讨厌女人,无法与女人相守一辈子,爹,才几天你就忘了,你老糊涂了吗?”压抑多年的怨怒,在亲事这件大事上,终于快要引爆。
奴仆冷汗涔涔,能躲就躲,不能躲的。就狂念阿弥陀佛请菩萨保佑别波及无辜。
“你说我老糊涂?”解铅城走近儿子,目光一凛,狠绝地甩了儿子一巴掌。
解索衡不闪不躲,咬着牙,恨红的一双眼直瞪着父亲自私的脸庞。
“不娶,你能奈我何?押着我拜堂吗?”顶嘴完,又被掴了一个耳光。
他咬牙忍下,嘴里有甜腥味,他痛彻心扉,对父亲再也不留半点尊敬,恨得更彻底,更理所当然。
“我说娶就娶,这是军令!”解铅城全身震怒发抖。
“在家里,你还以为你是元帅吗?成亲这等私人大事,搬出军令就要我屈服?你听清楚,我不娶恭郡主!”
“难道你想娶那个衣衫褴褛的低贱民女?”解铅城咆哮。
解索衡俊眸微眯。爹在说谁?
解铅城冷笑道:“别装蒜,夏桔梗,一名平凡无奇、三餐不继的纺织娘。
看过那名平民百姓,解铅城立刻请探子调查,原来只是一名靠纺织过活的孤女,也想进将军府的门享尽荣华富贵,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她未免太会作白日梦了!
听完爹的话,解索衡忍不住哈哈狂笑,阴惊目光闪动“她只是一个不会用大脑的傻瓜,竟值得你大元帅去调查她的底细,她若知道大元帅如此关心她,定会开心狂叫。”
“既然你与她无干,就立刻娶恭郡主。”解铅城下令。
“要去娶恭郡主,不如娶那个傻瓜。爹,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是你奉承六王爷的棋子,娶傻瓜我也开心。”解索衡皮笑肉不笑。
“你你这个逆子!”解铅城铁青着脸,咬牙怒咆:“好,你就去娶那个傻瓜,但是你若做不到,大后天你就准备娶恭郡主,没得商量!”说罢,他忿忿拂袖离去。
解索衡紧紧握拳,目光恨恨地瞪着爹的背影,一阵冷空气扫过他的衣袂,他心灰意冷。
“你真狠!”他眼一凛,想起夏桔梗,心微热。
他真要娶她吗?
没有问名、纳采、纳吉,也没有纳征、请期,更离谱的是,亲迎不过是解索衡差人扛来一顶花轿,一路上没有鼓乐吹打手、没有丫鬟和媒人,只有四个轿夫,冷冷清清,便将夏桔梗迎进将军府。
将军府外没有张灯结彩,只有最简单的两只大绣球荡在风中,刺目的红,反而村出将军府的冷淡。
所有的陈规耨制一概省略,没有人祝福这对新人、没有宾客,连新郎都板着脸,唯有一人开心得像要飞上天。
她等这天等得够久了,只是没料到,她真的如愿以偿,当上落腮胡的娘子。
喜帕盖着的新娘坐在喜床上,香肩微颤,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正哭着,不!她从上花轿到已经入夜,全都在笑。
她很乖很乖,没有掀开喜帕,连移动一下小**都不敢。因为娘曾说过,新娘子在喜床上要坐得正、坐得稳,才会得丈夫喜爱,得公婆姑叔疼惜。
所以,尽管小**麻酥酥,双脚也酸麻不已,她都不敢动。
解索衡推门而人,目光冷如冰。
坐在喜床上的,是他解索衡的娘子,他的娘子一个他与父亲赌气的牺牲品,却香肩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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