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我卖的皮甲,又被游商给退回来了。”
“咦?为何会退回来?”
贺穆兰已经把杀鬼的事情压到了心底,那遗物和书信也已经派部将给送去怀荒了,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又突然听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当时接了那几件皮甲没有多想,早上就找个游商卖了。大概是我卖的价格贱了点,那游商还以为占了便宜,也没有仔细检查。等过了一阵子,他准备出手,皮甲却好生生开始变色,没人愿意买了……”
吐罗大蛮丢下手中几件皮甲,指了指已经发红的颜色。“这些发红的地方,你看到了吗?有字出来了。那游商以为撞了邪,我休沐时候再去出手东西,他非让我半价在把它们买回来。”
“我原以为是杀鬼的遗物,做个纪念买回来也好。结果昨晚过去,这颜色更红了,字迹也特别清楚。”吐罗大蛮指着其中弯弯曲曲的文字。“我不识字,你说,是不是杀鬼显灵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抓起皮甲,那几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开始变成一种橘红色,而橘红色的中心,则显现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这文字莫说吐罗大蛮不认识,就连贺穆兰也不认识。
“这不是汉字。”贺穆兰拿起几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迹各不相同。
杀鬼是不认识汉字的,可他也是鲜卑人,鲜卑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贺穆兰也不清楚这上面写的是哪国文字。
她不识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营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杀鬼之事息息相关,所以贺穆兰抓着几件皮甲,匆匆丢下几句话,立刻就去求见崔浩。
崔浩此时正在拓跋焘的帐中,因为拓跋焘的宿卫都认得贺穆兰,知道她这个时候来求见拓跋焘定有要事,立刻进去通报,片刻之后,贺穆兰被请了进去,在帐中拓跋焘和崔浩、寇谦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几件皮甲,并且把皮甲的由来说了个清楚。
“我帐下的百夫长吐罗大蛮一直不肯相信杀鬼自尽,便是因为他清晨还嘱托吐罗大蛮把这几件衣服脱手给他换成钱。一个要自尽的人,何必还要换钱呢?而且这皮甲多日后出现变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这些皮甲应该是事先就动了什么手脚,杀鬼大概是用了某种法子,类似于化学变色的原理,让鞣制的皮革最底层的文字慢慢显现出来。
但古人大多并不了解化学,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谦之估计也不把它当化学,而是某种“道法”,所以帐中诸人皆是惊疑,恐怕真的把这几件皮甲当成了亡者显灵一般的神迹。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声,脱口问她:“这杀鬼,信佛?”
贺穆兰想起自己噩梦连连的时候杀鬼不停的为她念经的事情,点了点头。
“他笃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从小也念诵佛经。”
这时代佛家约束少,什么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没有特别规定,军中鲜卑贵族有不少信佛,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摇头道:“这文字我译不出来,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对佛经之类不屑一顾。
“可否给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谦之伸手。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这个”的表情。
贺穆兰却知道这个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给了他一件皮甲。寇谦之看了一眼,怔然道:“这是佛门《心经》里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还没有西去取经的年代,《心经》几乎有各种译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杀鬼并不会写字,想来行动也被人控制了,无法传话,只能用这种法子迂回的传达一些消息。
只是为什么是把皮甲卖掉,而不是给花木兰呢?
若真卖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寇谦之居然还会梵文,一个道门的领袖精通佛经,又专走上层路线,后来佛门被打压的那么惨,一点也不冤枉。
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为官,想来也是个老谋深算之辈。
寇谦之把崔浩手边的皮甲也拿了过来,叹气道:“这杀鬼真是虔诚之人,这是大涅槃经里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国王,生育诸子’。”
杀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释义大概是什么,所以便把记得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写了出来。但梵文如何难懂,这世上所有的文字创造出来都是为了宣扬文明,教导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种姓为了显现自己的优越性而故意弄的复杂,不让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侣和第一等种姓之人,竟是没有几个人认得。
寇谦之会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杀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侣和天竺高僧的传授的,那他能写出梵文,也唯有“心诚”而已。
最后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虽复饥渴行求水草”,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句,却让寇谦之愣了半天。
“这是《涅槃经》中的一个故事,说是母牛爱惜孩子,尽管饥渴交加外出寻找水草,但无论有没有找到,都会回到孩子身边。而小牛长大以后,也会如此对待它的母亲……”
贺穆兰和帐内众人听完这个典故,也都默然不语。
“这……这虽然也有一些消息,可还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啊。”拓跋焘最烦各种佛经道经,面有愁容,“这三句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个不懂文字的奴隶,在生死关头传出的讯息,一定不会是没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现在校场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这般安排。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字在许多日后才显现出来,但应该是一种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们应当从这三句上去找线索。”
寇谦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会通灵之术,否则也就简单的多了。”
“其实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们大魏临着的岸只有两个,一个是夏国,黄河岸边,一个是宋国,淝水岸边。杀鬼说的,大概是这两个岸?”
崔浩犹豫着开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内,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焘伤脑筋地摆摆手。“倒是那句‘譬如国王,生育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亲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营里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库莫提了,总不是他们吧?”
谁也不敢开口,谁也不敢说他们有所嫌疑。
这两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个敢说是他们?
“他们并非国王所生,哪里是国王生育的诸子?杀鬼说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敌国的国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焘的说法。这样的直截了当,倒让提出猜测的拓跋焘松了口气。毕竟无论是哪一个不对,都对黑山大营是巨大的打击。
只有贺穆兰认为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杀鬼费尽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罗大蛮手上,一定是因为只有吐罗大蛮可以把这些话带给她。
小牛也要反过来养育母亲吗?
杀鬼其实是在托孤?还是暗指他的母亲也许知道真相?
贺穆兰心中这样猜想,对前往怀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关心起来。杀鬼的家人如今什么近况谁也不知道,说不定结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杀鬼的遗物送到皇帝的王帐中,贺穆兰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兰的记忆里,这位拓跋焘从未让刺客得过手,那么说明他之后也不会再遭遇多少次刺杀,即使有,那也是有惊无险。
他们在帐中商议此事,突然间京中有战报来传,到了帐下。
贺穆兰不知这通报她能不能听,便要告退,拓跋焘没让她走,反倒让她站到古弼身后去,叫了驿官进帐。
那驿官进帐时看到崔浩也在,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禀报道:
“陛下,夏国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将军狄子玉,奉命去迎接从柔然归来的赫连定,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平羌将军狄子玉和赫连定不但没按计划去统万,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带走了夏国归顺的大批人马……”
这样的战报,也难怪这人脸色这么难看。而黑山大营当时得到这个情报,是要立即北上追杀擒拿赫连定的,结果是崔浩一力劝阻,说是让夏国那边派出赫连定可信任之人,将他诱骗回夏境,再让家人去劝降,否则赫连定有可能会自尽以殉家国。
当时黑山大营诸将不愿意放下这到嘴的功劳,一边同意崔浩的计策,一边也派了人去追击埋伏,约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这功劳。
谁料黑山大营的捷报还没传来,到先传来了赫连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连定跑了还有道理,可这狄子玉是第一个归顺魏国的,又得赐夏国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赏赐,有什么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国对他也不薄,他这样做,日后还能在世上立足吗?
拓跋焘勃然大怒,瞪着眼问那驿官:“你说狄子玉跟赫连定一起跑了?我记得他去的时候不光带了羌人,还有谁和他一起去诱骗赫连定的?”
“还有赫连定的叔父,已经归顺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连韦伐。当初想着狄子玉虽然娶了赫连定的妹妹,但毕竟身份不够,便把赫连韦伐也派了去,充当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着……”
崔浩没想过十拿九稳的事情竟演变成这种结局,脸色青白,似乎已经能够想象黑山大营的诸位将军对他的热嘲冷讽了。
贺穆兰被留在帐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尴尬。
她一直认为狄叶飞拼死传回来的消息,怎么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对崔浩的计策的。如今崔浩的计策真的除了差错,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还不如成了打她的脸才好。
崔浩脸色不好,拓跋焘脸色不好,帐中诸人都不敢先开口。
过了良久,拓跋焘问那从夏国来的驿官:“我来之前,奚斤被围困安定,粮路断绝,如今如何了?”
可怜这驿官是统万城的驿官,来的时候还没有得知南边的消息,遇见拓跋焘问话,顿时吓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负责送达统万的消息,并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讯不发达,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见那驿官实在被吓得可怜,周围诸位臣子又碍于崔浩的面子不敢开口,只好出声道:“陛下,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战报肯定早就已经到了黑山了。”
驿官如释重负,只是趴伏于地,没有对贺穆兰传达什么谢意。
拓跋焘闻言脸色也好了一点,挥挥手让他下去,端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狄子玉为什么会反呢?
崔浩纳闷地开口。
“我还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复之心……”
“难道我们都看错了人,这狄子玉没有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来骗人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