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面大屏风可是喜庆得很,也难怪凤哥儿你喜欢了。对了,我那儿也有一面类似的,虽比不上老太太这儿的,却也不算差了。回头我让人送到你那儿去罢。”
正当王熙凤驻足细看屏风时,王夫人也过来了。王熙凤听着这声,忙笑着回过身子,道:“那我可先谢谢太太抬爱了。”说这话时,王熙凤才瞧见王夫人身后两步远的地儿立着李纨和探春。虽说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也没少见这俩人,可却真的是头一次瞧见这俩人并肩而立,瞧着似乎也挺太平的。
“你我之间还需要客套?”王夫人上前几步,拉着王熙凤的手,就这般走进了正堂里,竟是丝毫不顾身后的儿媳和女儿。
正堂里,贾母今个儿也穿着一身绣着大红牡丹的褐色锦衣,瞧着不仅喜庆,更添了稳重和大气,身边则是茶色衣裳的邢夫人。
略晚一刻到的诸人纷纷给贾母行礼问安,随后依次落座。原跟在王熙凤身后的迎春和惜春,则在请安之后,就走到了邢夫人身后。至于李纨和探春则是站在王夫人身后。至于王熙凤,则由贾母亲口赐了座儿,且还是位于贾母跟前的。
这位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却是人人都不曾有异议。王熙凤冷眼瞧着,似乎李纨面上的神色略动了动,只是她原就站在王夫人身后较为不起眼之处,就算神色有异,也不大招人眼。
“凤哥儿,你瞧上我昨个儿刚让人换上的屏风了?哈哈,好眼光,回头赏了你。”贾母看起来心情十分之好,尤其看向王熙凤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欢喜和疼爱。想也是,今个儿宝玉和贾兰皆被贾政强行弄到了外头男厅里,如今正堂里这些人中,也就王熙凤较为得贾母的眼了。
王熙凤只笑了笑,却不敢真的收下贾母的这份厚赏,可她也并不推辞,只道:“能得老太太欢喜才是那好物件的福气。”不等贾母再度提起,王熙凤索性将话题岔开,“我好些日子不曾出门了,今个儿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的。只是瞧着,宝玉和兰儿是往前头去了罢?可咱们家那位好姑娘呢?”
贾母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再提屏风一事,只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因而问道:“咱们家还有哪位好姑娘?先前不是你自个儿派人来说,天气太冷了,且今个儿怕是会闹得极晚,就不带巧姐来了。如今,是又想着了?”
“才不是巧姐那泼皮猴儿,我说的是林姑母家的那位好姑娘。”王熙凤笑着道。
“这……”贾母面上的神情有着一瞬间的僵硬,旋即却立刻恢复了正常,扭头看向王夫人,道,“政儿媳妇儿,我不是让你去寻黛玉了吗?这是被耽搁了?”
王夫人忙起身笑道:“估摸着是耽搁了,我让珠儿媳妇儿跑一趟就是了。”
于是,这麻烦又到了李纨身上。李纨原就是站着的,听了这话,忙匆匆一福,旋即快步离开了正堂,显然是真的照王夫人吩咐的那般,亲自去接人了。
“瞧瞧,让你们办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还是我的凤哥儿最贴心了。”贾母依然笑着,只是这笑容里却掺杂了一些东西。事实上,连贾母本人都不清楚,她究竟有多少日子不曾记起她那好外孙女儿了,甚至若非年初扬州传来丧报,她也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忆起自己的女儿了。并非她冷心冷情,而是有太多的人和事占据了她的心,女儿尚且想不起来,又妄论外孙女儿呢?
“许是下面的人怠慢了罢?上回太太病了,我让紫鹃往荣禧堂去了一趟,还瞧着外头的雪堆积成了一座山,都不见有人去扫的。唉,这也是常事,以往我尚未出嫁时,王家也常发生这等奴大欺主的事儿。”王熙凤开玩笑似的道。
然这话,却让贾母和王夫人心头俱是一震。好在俩人都是极有城府之人,无论这会儿心中是何思何想,面上却依然挂着淡笑,配合着王熙凤说笑。
不多会儿,黛玉就被李纨拉着进了正堂里。
尽管此时对于黛玉来说,仍属于孝期之中,可到底也是出了重孝期的,且又是大过年的,黛玉倒也不至于穿得过于素净。藕色上衣湘妃色的裙摆,既不显素净,又不失气质,加上她原就是一副极为出色的好相貌,只一进入,便压下了屋内诸女子。
当然,并不包括王熙凤。
若说黛玉是冬日里的一枝梅花,素雅幽香。那么王熙凤就是夏日里怒放的玫瑰,迎风盛开,让人无法忽视的同时,又暗藏毒刺。俩人原就不是同一类人,甚至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见黛玉过来,王熙凤只向着她灿烂一笑,倒是旁的人,皆纷纷表现出极高的热忱,这其中又以贾母和王夫人最为热络。
一时间,正堂里气氛温馨,和乐融融。
待鸳鸯传膳时,贾母已经哭了一场,且又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王熙凤,就仿佛俩人才是她最大的宝贝一般,至于旁的人则全部靠后站了。对于邢夫人来说,这反倒是正常了,迎春和惜春又不是那种刻意争宠之人。而王夫人和李纨,又因着另有心思,自也是陪着笑。唯独探春满嘴的苦涩,一会儿瞧着黛玉,一会儿去拿眼去看迎春和惜春,仿佛有心想要上前凑凑热闹,又惧于王夫人的威压,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当个摆件玩意儿。
很快,贾母便领着诸人去了偏厅。膳食自是已经备好的,可事实上,像这种的宴请,吃喝反而不是最为重要的。可考虑到时候久了,饭菜会变了味道,或是外观难看了,因而大年夜的饭菜除了点心外,其他全部都是炖煮一类的。倒不至于难吃,当然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王熙凤坐在贾母的左手边,至于贾母的右手边就是黛玉了。再往下则分别是王夫人和邢夫人,至于李纨和三春,则更往下边了。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逾越了,可既然贾母乐得如此,王熙凤也懒得纠正,左右不过是家宴,且她也看出来了,王夫人心中有鬼。虽暂不知晓原委,可那种感觉,王熙凤却是不会认错的。怎么说呢?就好似当初她刚重生回来后不久,王夫人变着法子哄她放印子钱一般。明明是面上挂笑,心头却发虚的那种异常感觉。不过,王熙凤也不怕王夫人旧事重提,左右她如今有着身孕,想要推脱别提有多容易了。当然,哪怕不是放印子钱,她也容易脱身。
孕妇最大呀!
这一顿年夜饭,诸人吃的都很是愉快,至少人人面上都挂着笑。区别只在于,黛玉至始至终都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看向贾母和王熙凤时,目光里才有些许暖意。贾母则是看谁都一副慈祥的笑,仿佛在场的哪一个都是她的掌中宝。王熙凤则完全是挑人笑,面对贾母时,她倒是笑得格外灿烂,面对旁人时,则多少带了一些疏离。其余诸人的情况也都类似,瞧着是谁都在笑,真心的只怕压根就没几个。
大年夜,年夜饭,吃得腮帮子痛,却不是因为吃了太多东西,而是笑得难受。
及至宴席撤了下去,王熙凤才略松了一口气。其实,方才那顿她就没怎么动筷子。一来是因为自打怀孕后,她就略挑嘴了一些。二来却是她早已预见性的,在来之前先拉着迎春、惜春饱餐了一顿。
可惜,宴席虽撤了,却不代表这一夜就过完了。荣国府素来都有守夜的习惯,当然并不要求每个主子都守夜。像王熙凤刚进门的那一年,因着怀孕就躲了过去。而第二年,她倒是陪着贾母守了大半夜,等贾母歇下了,她也就回去了。今年则是她进门的第三年,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腹部,王熙凤觉得她又逃过一劫了。
“凤哥儿,可是不舒服?”贾母恰巧回头瞧见了王熙凤的动作,忙关切的问道。
王熙凤忙笑着摇头,今个儿可是大年夜,她却是不能这般扫兴的。想了想,索性让紫鹃将她备下的东西拿了过来,笑着向贾母道:“咱们家原就有过年分发压岁钱的习惯,只是我前些日子给耽搁了,不若今个儿借老祖宗的地儿,让我给几个妹妹发了压岁钱?”
“你今个儿倒是大方,不过你几个妹妹不缺这些东西,留着拿回去给巧姐顽罢。”贾母笑道。
“唉,快别提了,巧姐那个泼皮猴儿,自打能跑会跳之后,天天玩她的蹴鞠、小弓箭,昨个儿还说让琏二爷带她出去骑马遛弯。老祖宗,您说这可怎生是好?”王熙凤假意抱怨着,倒是让贾母笑了一通,自也不再拦着不让她发压岁钱了。
其实,所谓的压岁钱,是王熙凤特地寻出来的首饰。不是很贵重的那种,却胜在心思巧妙,瞧着格外的稀罕喜庆。
“这是林妹妹的,这是二妹妹的,还有三妹妹和四妹妹。对了,我还给云妹妹备了一份,等来年正月里瞧见了她,再予她。”
“你有这个心思便好。”贾母慈爱的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背,虽说她方才也瞧出来,王熙凤给的东西都不是很贵重,不过这份心思也算是难得了,毕竟谁也不曾规定,身为嫂子就要给小姑子们备压岁钱,毕竟她们仍是同辈儿了。只是如此一来,王熙凤属于心意难得,旁人却不是如此了。
贾母夸了王熙凤一句,旋即就让鸳鸯取了她的首饰匣子来。贾母要送东西,却不能只予那几个小的,不仅王熙凤和李纨要给,连王夫人和邢夫人也不能落下了。自然,这价值方面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倒是喜得王熙凤直念佛,连声说着贾母的好,还不忘替巧姐拿了一份。贾母见状,是又好气又好笑,旋即却将矛头对准了两个儿媳妇:“你们也是当人长辈的,就没得甚么表示?”
都这般说了,纵是真的没得表示,也不能直说。王夫人倒是还好,在方才贾母唤鸳鸯拿首饰匣子时,她就已经向花簪使眼色了,这会儿贾母刚开口,她就笑着打算接上来,却不想被邢夫人抢先一步。
王熙凤明显就是有意而为,如何会不提醒邢夫人?事实上,她不仅提醒了,还帮着准备了一份。
邢夫人面上堆笑着分发了所谓的压岁钱,旋即又笑着使唤迎春和惜春去向王夫人要:“今个儿你们可算是有福气了,赶紧去呢!”
大房人口多,算上巧姐的话,就有四个了。而二房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且李纨还是寡妇奶奶,得的东西自不能太过于招摇了,而不招摇的东西却未必就是好的。邢夫人虽知晓王夫人手头宽松,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够明着宰她的机会,自是不愿意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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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赶紧帮我松松筋骨,可累惨我了。”许久不出门,一出门就碰到这般大的场合,王熙凤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其实,像今个儿这样的场合,前世她也算是经历得多了,可也不知为何,她今个儿就是觉得格外得累,还不仅仅是身子骨乏累,而是来自于内心的疲惫。
都说皇家无亲情,她瞧着荣国府也快如此了,人人面上都挂着假笑,天知晓心里头是如何算计的。贾母也罢,左右也算计不到她身上来,邢夫人太蠢,迎春太木,惜春太天真,她自是不怕的。可瞧瞧二房……
贾琏一进内室,瞧见的就是王熙凤满脸疲惫的斜坐在暖炕上,身后是帮她疏通筋骨的紫鹃。
“哟,咱们琏二奶奶这是作甚去了?这般疲惫,不知晓的人,还道你是上阵杀敌去了。”
“还真别说,我宁愿我去上阵杀敌了,也好过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喝着顶级的大红袍,吃着精致的点心,却要费尽心机的同人刷心眼子。”王熙凤感觉自己好些了,索性打发紫鹃去拿热水准备洗漱,又向贾琏奇道,“我就不信你们前头没发生事儿?”
“发生了,不过没烧到我这儿。”
王熙凤更奇了,经过了今个儿的事儿,她几乎可以肯定,二房在算计甚么。至于究竟是甚么,她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要么是钱(祖产和祖宅),要么是权(世袭的爵位),再不然就是人!因而,听了贾琏的话,王熙凤才会这般诧异,她实在是不相信,二房女眷都试探到这个份上了,贾政竟会没甚表示。
“怎的,凤哥儿你还真不信?对了,后头发生何事了。”
“其实也没甚,无非就是那对婆媳加上小姑子,忽的就真的亲如一家人了。不仅没吵没闹,还互相搭台子唱好戏,我瞧着,她们应该在盘算着甚么。”想起以往诸人聚在一块儿时,都是贬低或者无视大房,一门心思捧二房的,今个儿的状况却是完全颠倒过来了。
说实话,王熙凤当时还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种明明被人算计了却不得不挂着笑容的憋屈无力之感。
仔细盘算了一下,王熙凤觉得这事儿并不能瞒着贾琏,索性就将当时的感觉照实说了出来。因着怕贾琏不能完全理解,她说的很慢也很细,差不多讲述了有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总算告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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