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逍神色自若的步入石屋中,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不过是数张石椅加上一只石桌,用家徒四壁形容亦不为过,倒是屋中四处可见的药草,多得骇人。
“药儿,你要的‘醉魂草’采来了。”段逍向屋内喊去。甫一进门,即报药草已寻着,实在是因为深知药儿视药草如命,反而是他这个相依为命的师兄,在她心中,恐怕只占几两重。
语声未断,屋内倏地窜出一名少女,只见她身形轻巧,一袭水蓝色的轻纱在空中飞扬,倏地,一张清丽脱俗的娇颜已近在眼前,未待段逍出言,她已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在段逍面前晃呀晃的。
“闻闻。”少女的嗓音一如容貌般娇俏动人。她话才说完,便忙着要揭开瓶盖。
段逍即刻往后窜退与她拉开数十尺,虽然声色未变,但眼中尽是提防。
药儿则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怕什么?不过是些药性强了点的‘迷魂香’罢了,既然你不肯做我的试验品,那我只好找屋外那根大木头。”一说完,便当真要走出门去。
“药儿。”
低沉的唤声自段逍口中传出,一如两人相依为命的十几年般,具有连药儿也无法解释的魔力,轻易地便将她我行我素的玩心给掳回。
沉默了半晌,药儿早听出他语中的不赞同,只好嘟着嘴,屈服于其之下。
“算了,算了,碰上你们这两根大木头,天生少根筋的,我看就算是师父再世,也会让你们给活活气死!”药儿边说边走向石椅,发上简单束着的两条水蓝色丝带,随步轻曳,有若出水芙蓉。
段逍脸上的浅笑一闪而逝,浅得几乎要让人以为只是肌肉牵动罢了。十几年来,这类娇蛮的埋怨,他早已习惯,自然不以为忤。
“古庄主在雪地里站了有八天之久,你还是不肯出手救他的妻子?”段逍望向坐在石椅上的药儿,若无其事的开口。
“咦?”药儿的脸上霎时间出现光彩,眼中更闪烁着玩味的神色。“你不是向来都不管闲事的吗?古青云求的人是我,救不救唐琛琛也在我,既然与你无关,你又何需为古青云说话呢?”
“古青云确有本事,这人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段逍面不改色,话中大有“英雄惜英雄”之意。“现今江湖上需要古剑山庄来掌控大局;古青云看重唐琛琛包甚于自身性命,若有万一,他绝不会独活于世,如此一来,古剑山庄少了龙头之首,势必大乱,届时,江湖上恐怕又会兴起一阵腥风血雨,受苦的,又是平民百姓了。”
“哼!”药儿冷冷地哼了一声。“江湖之事自有江湖人管,我们既然自小即随师父隐居于此,江湖是非便与你我无关,你别老跟师父一个模样,自诏为正义的化身,总想管尽天下不平事,到最后,反倒惹来一身腥。”
三十年前“药圣”卓不凡是江湖上的第一号奇人,其精通医术、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为人正直义勇,好打抱不平,江湖上人人感念他为铲好除恶的侠士。其手中的奇刀--莫邪,则号称沾染过为数不清的恶人鲜血,江湖之人皆认定凡持此刀者必是光明磊落,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更是指日可待的武林盟主;卓不凡因“莫邪”而得以行侠除恶,但也因此连累了妻儿。
数名欲夺取“莫邪”的贼人,乘夜潜入卓家,当时卓不凡携刀外出,家中仅存妻子,与一双儿女,心有不甘的贼人竟一时狂性大起,痛下毒手,将三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杀害。
卓不凡返家后,看到的竟是惨绝人寰的景象;他一生除恶无数,到头来却令自己的妻儿死不瞑目;他救尽千万命在旦夕的病患,却连自己妻儿也救不了;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受此刺激的卓不凡,在亲手埋葬了爱妻与一双儿女后,难忍心中悲愤,誓言手刀仇敌,以报灭门之仇;然而,在亲手杀尽仇家后,卓不凡从此万念俱灰,他孑然一身,独自归隐于人迹罕至的九寨谷,原想孤独终老,却意外的先后收了两名弟子,即为段逍、药儿。
段逍的父母原为寻常山樵民妇,六岁那年,一场大火夺走了段逍父母的性命,偶经当地的卓不凡,惊见小小年纪即有大将之风的段逍,不忍他流落尚头,便收养了他;而后,师徒两人在一条溪流旁,发现一名弃婴,当时天寒地冻,段逍一把抱起婴儿放在怀中取暖,一双坚毅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卓不凡,卓不凡见状,只得收养了这名女婴,并取名为“药儿”
师徒三人从此隐居九寨谷,不过问江湖之事,卓不凡将一生所学尽传两人;慧根独具的段逍尽得其武学精髓,而绝顶聪明的药儿,则尽习名派医术奇学,唯一有别于卓不凡的,是药儿独钟用“毒”十八年来,精心调制了千百种毒药,小至使人发痒、发笑,大至令人如坠凌迟致死般痛苦,这般古怪的性情,连卓不凡也猜不透缘由。
仅管如此,灭门之恨仍是在卓不凡心中挥之不去,十六年后,一代药圣卓不凡仍是抑郁而终。从此,段逍与药儿两人相依为命,一晃眼,两年便过去了。
段逍面对药儿的使毒并未动怒,他望向墙上高挂的一把以麂皮包裹的刀,说道:“十八年之期已届,我们应当遵照师父遗命,归还‘莫邪’。”
药儿一听,便已明白了七、八分。“在武林奇志一书中确曾提及,‘莫邪’曾为古剑山庄所有,你的意思,是想亲自归还此刀?”
“师父的遗命自然应当慎重。”
“那成。”药儿别开了脸,扁着嘴说:“你尽管去吧!,最好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别回来,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冰山雪地里,反正我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她赌气似的说着。从小到大,她几时离开过段逍身旁了?一想到要与他分开,药儿的心里就有股难言的失落感。
闻言,段逍这回可真的笑了,他走上前去,宠溺地拨着药儿两鬓的发丝。“傻药儿,我几时说过不带你一起去了,嗯?”
“真的?”药儿一听,兴奋地直抓着他的手。“真的?你终于肯带我出谷了?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古剑山庄吗?”
“不带着你,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哇!太好了,太好了。”药儿高兴得直拉着他转圈圈,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倏地,她停下了脚步,定睛望向段逍。“说到底,你还是要我救唐琛琛对不?”
段逍未置可否,只是含笑望着药儿。
药儿一双慧黠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即俏皮地皱了下鼻子,说道:“唐琛琛中的是‘摧心灭骨草’,相传源自西域,当今世上无人能解,不过,前些天我在师父的笔记中瞧出了端倪,这药引子是希罕了些,不过我想古庄主应该会不辞辛苦天涯海角相寻的。”她有些坏心的望向门外苦苦守候的古青云。
段逍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许为难古庄主。”
“那得看你所谓的为难的标准在哪儿-!”
药儿抛下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后,便信步走向大门,一推开门,便见银白雪地中几乎冻僵的古青云,一张俊逸潇洒的脸已呈紫青色,两鬓也垂散着几缕青丝,看来既憔悴又狼狈,丝毫无法与昔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古青云相比,而这一切,全为了他最深爱的女人--唐琛琛。
如此这般的情深意重,不知已感动多少铁铮铮的汉子,可惜的是,未识情滋味的药儿,却无法体会个中心情。
“古庄主,你请回吧!”药儿开口直道。
古青云闻言,猛一抬头,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但才一转念,便觉药儿的话中另有所指。他沉住气,缓缓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药儿轻轻一笑“尊夫人身上的‘摧心灭骨草’有解,明日一早,我就和师兄启程前往古剑山庄,不过,‘摧心灭骨草’的解药调制不易,尤以其中数味药引难以取得,关于这点”
“药儿姑娘尽管放心,此事古某自会立即着手处理。”古青云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未料及药儿竟肯答应请求,一时间,各式纷杂的情绪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竟令他胸中一股沉郁已久的血气回散而开,在五脏六腑中快速运行,未多时,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全身上下一股深厚的内力也自掌心散出,直指面前的药儿。
就在同时,屋内的段逍飞身窜出,急速揽腰抱起惊愕的药儿,避开了强劲的内力;他单足轻点地后,便与药儿弹跳至古青云身后,以双掌运行内力,紧贴古青云之背,稳住迸青云的心脉,同时,段逍朗声道:“古庄主,请屏住鼻息、调匀呼吸,我以内力助你平息体内的郁气。药儿,快用银针扎穴,助古庄主一臂之力。”
闻言,药儿立即自腰际系带中取出锦囊,手法俐落的取出数枚银针,准确地扎入古青云颈项上的穴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豆大的汗珠自三人额上沁出,药儿错落有致地在古青云身上扎针,古青云的脸色先是紫青转黑,而后又由黑转红,逐渐呈现出些许血色;段逍见时机成熟,猛一使力,两人同时剧烈地震动着身体,气势之大,连四周围地上的白雪也向外旋成一个圈状。
砰!的一声,古青云身上的银针应声飞出,人也顺势向前跌去。
“古庄主。”段逍立即上前扶起古青云“可有任何不适?你先运气试一试。”
古青云依言盘腿而坐,提气行于脉胳腑脏之中,只觉一股内力畅行无阻,通体舒畅,功力似比往昔更上一层楼;古青云随即停止运气,起身拜谢。
“段兄,今日你以自身功力助我脱险,令古某不致走火入魔,这般大恩,古某此生没齿难忘。”古青云心中万分感激,却也讶异于隐居山野的段逍,竟有如此深厚之功力,他不禁忖量:此人一出江湖,不知将掀起怎样的狂风骇浪?
“是药儿无礼在先,段逍代师妹向古庄主请过。”段逍抱拳一揖,而后转而望向一旁纳凉的药儿,沉声唤道:“药儿,你过来。”
药儿识趣的走了过来,说道:“与其要我向他说那些虚伪的词令,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儿。”说罢,药儿自系带中取出一粒朱褐色、约莫弹珠大小的药丸,递给身旁的古青云。
“这是从数百种珍贵药材中提炼而得,为补品中的上乘之品,具有提气钦神的功效,练武之人更可打通穴脉,增进功力;我原本是想给师兄服用的,不过你就拿去吧!”药儿说罢,还不忘睨了身旁的段逍一眼,大有“活该你吃不着”之意。
“那太好了!”古青云立刻伸手接过,双眼迸射出熠熠神采。“我立刻拿回去给琛琛,这对她一定有很大的助益。”
药儿一听,差点没气得昏厥;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啊?先前才听她肯出手救人,就兴奋得岔了心神,险些走火入魔;而后给了他稀世珍药,他却一心带回去给妻子,难不成为了个女人,连自身的安危也不顾了?
“我的老天爷!你可不可以清醒清醒啊?别整天只是挂念着你的小妻子好不好?我既然答应了要救她,自然就不会让她有一丝一亳差池,你就不要在这儿穷紧张了嘛!这药丸是要给你服用的,至于你妻子,我会另外开药方的。”药儿忍不想翻白眼的冲动,捺着性子说。
古青云静默了一会儿,随即扯出个苦笑,让人也不由得心酸,他眼中含着复杂的情感,望向眼前的一双璧人,说道:“药儿姑娘,你久居深山足不出户,自然不识人间情愁,我与琛琛之间,又岂是生死相许四字能诉尽?你也许无法体会我内心的感受,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今生今世,若无琛琛相伴左右,万物于我皆是空;我日夜兼程赶至九寨谷,在门外苦候多日,不以天寒地冻为苦,却无法抑制自己思念的情绪,连日来,我几乎要被这样的思念所打败,唯一支持我的,只有心中冀求与琛琛天长地久相依的心愿;方才,一时得知你愿为琛琛解毒,我只感觉一颗被勒紧的心倏地松懈,五味杂陈,才致心神失念、走火入魔。药儿姑娘,你未涉情爱,或许无法了解,但是”古青云顿了顿,意有所指的望向段逍。“当下若有人强要拆散你与段兄,你又作何感想?”
古青云一番锐利的问话,直指段逍的心坎;他对药儿的情意已经表露得如此明显了吗?他多次下山,均是为了躲避对药儿日益加深的情愫,却怎样也无法抑止自己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心系药儿是否会着凉受伤?当距离与空间再也无法形成他欺骗自己的借口时,段逍便一心一意的认定,这辈子,他是再也放不下药儿了。
只是,他该如何确知药儿的心意呢?
古青云的一句话,让段逍陷入沉思,也令药儿这个不识情愁滋味的少女心中百转千回;若是有人强要拆散我与师兄,今生今世永不相见,那我又何必活在这世上呢?虽说我对外面的世界仍旧好奇,但是就算一辈子待在九寨谷中,与世隔绝,只要有师兄相伴,那又何妨?
三人各自陷在彼此的沉思中,久久不语;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段逍听不出情感起伏的声音。
“古庄主,天色已晚,不妨今夜就屈就舍下一晚,待明日一早,再一起赶往古剑山庄。”
“段兄的好意,古某心领了。”古青云见段逍一番恳切情意,动容地拱手谢道:“逗留九寨谷已有多日。古某实在心系琛琛,今夜,我将立即启程回古剑山庄,我在寒舍恭候两位大驾。”
药儿闻言,即道:“既是如此,我立刻去抓上几帖药方,交由古庄主先行带回,对尊夫人体内的毒性,有克制之效。”
“有劳药儿姑娘。”
古青云见药儿入石屋抓药后,不经意望见身旁段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药儿身上,脸上刀刻般刚硬的线条,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柔情痴恋来。他不禁想及自己与琛琛的一番苦恋;眼前的男人,也正受着自己当初所受的情苦吧!?
“明说又何妨?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呢?”古青云忍不住提点他几句。
“我冒不起这个险。”段逍的声音显得既疲累又无奈。保持现状,起码他仍是药儿相依为命的师兄,倘若泄漏了心中真实的情感,也许,他将会永远地失去药儿。
古青云默然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他实在帮不上段逍任何忙,唐琛琛的安危,才是他真正心系的,但古青云转念一思,或者,待他们两人来到古剑山庄后,他那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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