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沈今竹走到了一间密室,点燃了里头的火把,从壁橱里头拖出一个衣箱来,拔出似乎还散发着血腥味的匕首,说道:“弗朗科斯先生,请转身。”
弗朗科斯脸色一白,说道:“竹小姐,您应该明白,如果我没有活着走出总督府,您也别想回到大明。”
沈今竹展颜一笑,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犹如黑夜的精灵一样,“您和您的侄儿科恩一样,都是多疑的人,真是家学渊源啊,我不会对一个老人如何的——算了,您一把年纪了,廉颇老矣,好像不能那啥了,不转就不转吧。”
言罢,沈今竹回转了刀柄,居然用刀刃指着自己,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划开洛可可风格繁重蕾丝花边的衣裙,刺啦一声,这件华丽昂贵的裙子生命终结,就像蝴蝶一样飞落在地上,“黑夜的精灵”此刻只穿着一件鲸鱼骨束身内衣和白色天鹅绒长筒袜!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弗朗科斯是个绅士,和他已经被权势和财富引诱的已经完全堕落成魔鬼的侄儿科恩不同,他是个半人半魔成功的工作狂生意人,尚有一半人性的羞耻之心,他赶紧转身,不再看她。
转身的瞬间,他居然看见沈今竹两条纤细光滑的大腿吊袜带处插着两支新式的短筒手【枪!我的上帝啊,这个少女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弗朗科斯听见后方传来匕首割断鲸鱼骨束身内衣带子的声音,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过了约三分钟,身后神秘的东方少女说道:“可以转身了,弗朗科斯先生。”
弗朗科斯转身一瞧,只见这个竹小姐已经穿上了一身黑色的贵族男装,头上斜戴着插着羽毛的宽沿呢帽,肩上披着红色的大氅,腰间佩着刀剑和枪【支,赫然是一个有些阴郁气质的美少年。
“三年了。”沈今竹贪婪的深呼吸着:“终于可以脱掉鲸鱼骨裙撑的束身内衣自由呼吸了,是谁发明这个鬼东西?把这个人绞死一百次都不过分。”
弗朗科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竹小姐,保持完美优雅的体态是自律有教养的表现,男人和女人都一样,真正的绅士也会通过节食和穿着束身衣来纠正身姿。”
“反正我是不想穿了。”沈今竹说道,就在这时,总督府的枪声渐渐停歇,墙壁外头响起了某种韵律的鼓点。弗朗科斯仔细数着鼓点的节拍,说道:“我们的人控制了总督府,竹小姐,已经确认安全,我们可以出去了。”
“跟我来。”沈今竹举着烛台在密道里走了片刻,在一处机括下停步,转动仪表盘三次,每次都停留在不同的刻度,最后轻轻一推,密室轰然打开,居然是一间蒙满了亚麻白布的卧室,从灯柱到四柱大床都蒙着白布,布匹上已经有了薄薄的尘土,好像空了有半年。
弗朗科斯看着墙壁上少年的画像,微微一怔,说道:“这是科恩的独子威廉的房间吧,他一年前去了英国伊顿公学读书去了,在伦敦给我这个堂祖父写过不少信,我邀请他明年暑假去阿姆斯特丹,和我一道去远东俄罗斯旅行。”
“嗯。”沈今竹瞥了一眼墙壁上的少年,飞快的移开目光,说道:“威廉是善良的绅士,他教会我你们的语言,把我当做一个人,而不是掠夺来的女奴,真是想象不到,科恩这样的魔鬼,居然能生出威廉这样的天使来,他还说等从伊顿公学毕业回来,就娶我为妻子呢。”
什么?!弗朗科斯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连他这种半人半魔阿姆斯特丹生意人的三观都被挑战了,结结巴巴说道:“难道威廉信中说的心上人就是你?可是你却答应了他父亲科恩的求婚?然后又杀了他的父亲?”
沈今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或许是吧,威廉对每个人都很温和,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一年前他去伦敦的前夜,曾经送给我一个红宝石戒指,我看那宝石大小成色也不怎么样,巴利维亚珠宝店铺到处都是,估计他也送给过别的女人。至于我为何要答应他父亲科恩的求婚——科恩是魔鬼,不答应他,他会把我毁掉的。对付这样的魔鬼,只有杀掉他,送他进地狱,我才能安全,才能把你救出来啊。”
“既然你和他有通信,那就——”沈今竹从口袋里掏呀掏,排出一枚半旧的红宝石戒指,递给弗朗科斯,说道:“帮我把这枚戒指还给给威廉吧,如果他要报杀父之仇,尽管来大明找我,我接受他的决斗,击剑和开【枪都可以。”
这个神秘的东方少女如此强悍,威廉若真提出决斗,恐怕要死在她的剑下或者枪下。弗朗科斯接过戒指,颤抖双手转动红宝石戒面上的机关,红宝石从戒面上弹开,露出刻着布利德霍夫家族b和h倾斜交叉标记。
确认了戒指的真伪,弗朗科斯重新合上红宝石,举起戒指问道:“这是我们布利德霍夫家族传世的戒指,象征着家族地位和继承权,威廉将这个戒指送给你,肯定是真心求娶,你真的不要吗?科恩是魔鬼,但威廉是个好孩子,我可以帮你隐瞒他父亲死亡的真相。”
“不要。”沈今竹很坚决的说道:“我以前为了生存和尊严,虚情假意的接受了他的戒指,现在不好继续欺骗他,将恩怨彻底了结吧。三年前他父亲的舰队登陆大明沿海一个小渔村,杀害所有的老人,把妇女儿童和壮劳力掠夺到了巴利维亚做奴隶,我就是其中之一,如今我杀了他,是为了自由,也是为了小渔村百姓复仇,我问心无愧。威廉若要杀我,我会毫不犹豫的反击,不会手下留情,这一点也请您转告给他好吗。”
可怜的威廉,弗朗科斯心里默默为堂孙点了个蜡,收起了戒指,听沈今竹说起她的来历,不禁有些好奇,“竹小姐,您的学识和容貌,并不像从小渔村出来的人。”
沈今竹笑道:“弗朗科斯先生,您是在试探我的底细吗?呵呵,坦白的说,我在大明不过是个二流贵族的小姐罢了,微不足道的。”
弗朗科斯笑笑,并不说话。
次日清晨,海鸥在巴利维亚港口上空成群的飞翔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三艘方尾大船并十艘战舰杨帆驶出港口。
猎猎海风吹得沈今竹鲜红的大氅鼓胀起来,和甲板平行,已经是冬天了,可这里依旧温暖如春似的,弗朗科斯走上前去,问道:“竹小姐在思恋故土吗?”
沈今竹点点头,说道“我在想梅花,在我的家乡,现在正是雪中赏梅的时候。”
“快到了你们大明一家团聚的节日吧,听说叫做过年。我们把这个节日叫做圣诞节。”弗朗科斯感叹万千,“我的堂侄写信邀请我来巴利维亚,说过一个没有风雪的圣诞节,我也刚好想在平安夜告诉科恩我的遗嘱,告诉他我之所以在“十七绅士”董事会上对他第三次连任总督的提案投了反对票,是因为如果做了公司大股东,并继承首席董事的席位,就必须辞掉总督之职。可是他太沉不住气了,想要逼迫我签遗嘱。”
弗朗科斯拿出家传的红宝石戒指,问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如果你愿意嫁威廉,我昨天说的话依旧有效。”
沈今竹像躲避毒蛇一样躲着红宝石戒指,说道:“弗朗科斯先生,您别以为我对你们西方世界一无所知,伦敦和巴黎是两个堕落的城市,专门吞噬威廉这样的天使,用我们大明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染缸,纯洁的天使也会变成魔鬼,比起巴利维亚,伦敦和巴黎更是梅【毒的天堂啊。”
弗朗科斯同情的看着沈今竹,暗道:可怜的姑娘,肯定是被梅【毒吓坏了。科恩真是个魔鬼啊。
十艘战舰护卫着三艘方尾大船在香料群岛间航行着,途径一座满是丁香树的小岛时,两艘挂着葡萄牙国旗的战舰前来示警拦截,弗朗科斯下令战舰包围法国战舰开火,三轮炮火下来,几乎将葡萄牙战舰炸成了碎片,各种皮肤和人种的葡萄牙雇佣军纷纷跳船逃生,弗朗科斯命军队将其俘虏,并强迫俘虏们烧毁了小岛上的丁香种植园。
此时已经是夜晚,沈今竹看着火光冲天的小岛,眼里掠过一丝惋惜,问道:“弗朗科斯先生,您知道丁香树至少长满十二年才能结果收获吧?这些丁香树今年秋天就能成熟丰收了,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有实力在那时打败葡萄牙的战舰,把这个丁香园抢过来。科恩以前就经常做这种事,几乎是没有成本的买卖。”
弗朗科斯此时眼里满是冷酷,“今年丁香会丰收的,我们存在尼德兰货仓去年的丁香足够供应欧洲五年,若不想最近几年丁香的价格猛跌,我们就必须控制丁香的产量,就先从竞争对手的丁香园开始烧起吧,如果还不能控制,我们也会烧毁自己的部分种植园,只要公司能获得最高的利润。”
沈今竹冷眼瞧了弗朗科斯一眼,弗朗科斯不以为意,老奸巨猾的笑道:“竹小姐,我知道你们大明地大物博,有最丰富的资源、最勤劳聪慧的人民、最灿烂悠久的文明,你们的君主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不需要和其他国家交流,可是你在巴利维亚待了三年了,你应该是知道,如今是大航海的时代了。”
“我们荷兰的国土很小,但是一条条的航线被探险者开辟出来、一个个大陆被发现,各种资源被勘探出来,大船和枪炮将一个个大陆连接起来,全世界的土地都是我们的种植园,全世界的人们都是我们的市场,全天下的作坊都是我们的工厂,全世界的机械师和发明家都是我们的智囊。我们有资格做你们大明的对手,也有资格和你们通过谈判分享大航海时代荣光。你们紧闭大门,我们就用枪炮把大门炸开。”
过了约五天,大船终于在一处大型港口停下,沈今竹在船上看见陌生的建筑风格和岸上几乎无处不在的各种佛像,顿时觉得自己的被欺骗了,她跑到弗朗科斯豪华宽大的船舱里,将这个狡猾的老头从四柱大床里拖出来,吼叫道:“你骗我!这里根本就不是大明!”
弗朗科斯扶了扶头上的羊毛睡帽,曼斯条理的说道:“这里是暹罗国(现在的泰国)的海港城市北大年,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今年第一次“十七绅士”董事会议就在这里举行,竹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忙,帮我在董事会议里说服其他十六个绅士,通过公司派出使团去大明的都城北京的提案。你也知道,大明前年宣布了开海禁,在福建漳州月港设立第一个通商口岸,我们希望通过和大明的谈判,在月港码头拥有一席之地,让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在那里交易货物。”
沈今竹气愤的说道:“弗朗科斯先生,现在是白天,您确定不是在做梦?你们全歼台湾的大明军队,占领了台湾,大明早就宣布不和你们荷兰通商来往了,哪怕是朝贡贸易也不行!你还想在月港进行自由贸易?你们荷兰人踏入大明国土半步都会被驱赶,还想进入都城北京?您是老糊涂了嘛!”
弗朗科斯披上了睡袍,穿着拖鞋走到甲板栏杆处,指着北大年的港口说道:“这是暹罗国的港口。
暹罗国这几年出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号称黑王子殿下,以前缅甸国王莽应龙占领了这里,暹罗国投降,几乎被灭国,暹罗国王把两个王子送到缅甸做人质,哥哥是黑王子,弟弟是白王子,黑王子后来率领着军民完成了复国大业,打败了缅甸,宣布独立,成了暹罗新主。”
“暹罗国向来视大明为宗主国,希望通过大明的册封来确定自己的统治地位,这位黑王子殿下也不例外,他即将派出暹罗国的使团,拿着国书去大明都城北京,得到大明庆丰皇帝的圣旨册封,确定正统地位,而我们东印度公司的商团会加入暹罗国的使团,一起去大明。只要到了京城,我们会拿出巨额贿赂来打通关系,争取见到庆丰皇帝,这位皇帝既然宣布开海禁,应该是个开明的君主,相信我们的谈判会有所进展,你也知道,我们手上有台湾这个重要的筹码。”
“只要这次‘十七绅士’董事会能通过这个决议,竹小姐就可以以我的书记员名义加入暹罗国使团,一起到大明。竹小姐,金钱在那里都会受欢迎的,如果您能帮我说服董事会、甚至帮我和大明官员牵线搭桥,我会给您一笔丰富的酬劳。”
沈今竹听完弗朗科斯讲完了前因后果、各种金钱的诱惑,还不太相信,“暹罗国黑王子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可是我听说黑王子在缅甸做人质的时候,是在葡萄牙军队里训练和学习的,之后复国大业也得到葡萄牙人的支持,葡萄牙是你们荷兰的强敌,在葡萄牙人的游说下,黑王子怎么可能会让你们荷兰人加入暹罗国使团去大明?”
“我很佩服竹小姐的聪敏和博学。”弗朗科斯呵呵一笑,说道:“葡萄牙人确实在缅甸和泰国的势力根深蒂固,暂时不可动摇,可是我们早有筹谋,这次暹罗国使团是由黑王子的亲弟弟白王子殿下亲自率领,我们荷兰人已经暗中支持白王子殿下很多年了,将来是要帮助白王子殿下成为暹罗国新国王的,到时候葡萄牙人就被我们赶出暹罗国了。”
哦,沈今竹恍然大悟:原来暹罗国即将上演一场赵光义烛光斧影篡位谋夺亲哥哥赵匡胤皇位的逼宫夺位狗血大戏!
弗朗科斯笑道:“所有的政治背后都由资本来操纵,战争的炮灰都由金币支持。我们荷兰没有国王,我们的国家就是商业的帝国,我们的存在就是获得最大的利益,再拿着利益来操纵其他的国家,你们大明奉行融合,用仁德和威慑力来征服世界,我们荷兰用金币和枪炮,如今看来,还是我们的更加符合实际,大航海的时代,谁关闭大门,谁就会落后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