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自己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往那包子铺门口一站,这宰牛巷的姑娘婆子妇人们,还不得把你的包子铺挤爆了啊!”
庆丰帝刚准备扬鞭赶车,曹铨突然想起一事,附耳过去问道:“爷,今晚还登船去杭州嘛?”
庆丰帝低声道:“不去了,杭州美女那里有猪肉西施好看。”
曹铨暗道:不是说好去钱塘江观潮吗,怎么变成看美女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感叹完毕,曹铨另坐着马车,和暗探们一路护送庆丰帝和刘凤姐而去。
峨眉岭,七梅庵。
青螺车刚到了半山腰,就感受到深深的凉意,在车辕子上坐的久了不动弹,山风袭来,刘凤姐打了个寒噤,说道:“山上凉,这包子今晚吃不完,还能放到明天当早饭。”
庆丰帝看着刘凤姐,觉得她真是心底善良的好姑娘,山路难行,到峨嵋岭的七梅庵时,天已经擦黑了,隔着老远庆丰帝就听见从庵堂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打闹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刘凤姐说道:“足足有三十多个孩子呢,你别嫌吵,把包子发下去我们就赶紧走吧,赶上宵禁就回不去了。”
庆丰帝纳闷道:“当今皇上不是发了诏令,说过年、元宵还有中秋三个大节日连续三天都不用宵禁吗?方便百姓欢庆,拜亲访友,昨日八月十五都没宵禁,今日是八月十六,怎么就要宵禁了?”
刘凤姐说道:“你居然不知道啊?今日一早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处招贴告示,还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说应天府衙门决定从即日起就开始宵禁。听买肉的老主顾们讲,据说是昨晚应天府尹还有金陵诸位大人们陪同京城的一个大人物夜游秦淮河,结果有人集聚在一起争着挤着看京城的大人物,引起了斗殴,还落水了呢,幸亏没有人死亡,若是发生像三年前鸡鸣寺那样盂兰盆会惨案,恐怕这些人的官位都不保了,为了安全起见,应天府尹宣布宵禁,一了百了。”
当事人庆丰帝很清楚,其实昨晚就是一个臭屁引发的骚乱,曹铨充当癞头鼋给自己顶缸,将愤怒的人群引到船那头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能是应天府尹这个胆小怕事的老家伙害怕了,干脆宵禁,把老百姓圈禁在家里不得出,这缩头乌龟!今年年底考核,找机会要吏部把他撤了算了。
青骡子车在庵堂后门停下,刘凤姐去敲门,吱呀,一个穿着缁衣,头戴青色尼姑帽,但明显是留着头发的大胖姑娘来开门,生的十分白皙,坐在车辕子上的庆丰帝瞧见了,差点笑出声来,这么白胖的一个姑娘,模样真的很像蒸笼里的大肚肉包子啊!
刘凤姐说道:“峨嵋,我来给孩子们送肉吃了。不知道他们吃过晚饭了没有?”
这三年来,峨嵋从一个小胖尼姑,长了一个大胖尼姑,因还未正式出家,头发就留起来了,笼在僧帽里。雪白的肉堆在下巴上,几乎已经看不见脖子了,一双明眸也被肉挤得显小,她惊喜的看着车上好几蒸屉、还散着热气的肉包子,自己先流了口水,说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都是吃过晚饭了,但疯玩了一阵,这会子每人至少够啃下一个大包子。”
这时已经有调皮的孩子闻着味跑到马车边围着包子打转,因庵堂教导过规矩,他们只是盯着看流口水,却无人上去哄抢。
刘凤姐爬到马车上分发包子,峨嵋则站在下面要孩子们站成一队领包子,还要防着刚领到包子的鬼机灵小家伙把包子藏起来再跑到后面领第二个,峨嵋小时候就无数次这样做过。
一时三十余个孩子都捧着肉包子站在树下慢慢吃,峨嵋咽了口唾沫,她虽还未出家,但穿着缁衣戴着尼姑帽,总不好在两位布施人面前吃肉包子——迄今为止,她只和好朋友沈今竹一起吃肉,甚至有时候还喝点小酒呢。
峨嵋拿出两个包子,一个给刘凤姐,一个递给车辕子上的庆丰帝,说道:“七梅庵地势偏僻,你们一路累了吧,吃个包子垫垫再走。”
两人都摇头说吃过了,还是留给孩子们明天当早饭,峨嵋拿着竹筐将剩下的十来个包子都拾进去,蒸笼为之一空。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刘凤姐说道:“峨嵋,我们要下山去,再晚恐怕要宵禁的,借我们一盏灯使一使,虽说八月十六月亮圆,还是小心些好。”
“好啊,你们稍等片刻。”峨嵋背着装着肉包子的竹筐,飞快跑进庵堂,不一会便提着一个气死风灯笼出来了,系在车头照明用,这灯火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个火是带着温暖的,峨嵋如白雪堆成的脸笑的像一尊菩萨似的,“今夜太晚,我就不留你说话了,今年山上的秋梨可甜了,明日我抽空给你摘一筐送到猪肉铺子去,顺便把灯笼取回来。”
刘凤姐和庆丰帝正要离开,这时两辆马车从山下而来,也在庵堂后门停下,两个青衣小婢从马车上下来,个头修长的那个模样甚是标致,气质娴静婉约,连刘凤姐一个女人见了,都不禁赞道:“好漂亮的人儿,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庆丰帝看惯这种类型的美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仔细一看打扮,低声说道:“莫要说错话了,看着穿衣打扮,还有马车的规制,这姑娘应该是豪门婢女,副小姐而已。”
峨嵋细看了两人的相貌,惊讶叫道:“萍儿?菜籽儿?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到庵堂里来?”
这叫做菜籽儿的十一二岁、身材娇小玲珑的小少女,就是瞻园大厨房柳嫂子的独女、沈今竹凤鸣院的三等丫鬟,三年前因缨络苦肉计揪出了内鬼金钗和玉钗,菜籽儿不惜舍身救缨络,后来缨络立大功升了一等大丫鬟,这菜籽儿也鸡犬升天,从打杂的小丫鬟升了三等,月钱翻了一倍不说,在园子里也慢慢有些脸面了。
只是这菜籽儿单纯老实,一心一意跟着花婆婆学园艺,莳花弄草,不往沈今竹跟前伺候,不惹是非,隐形人似的。菜籽儿和母亲柳嫂子都是乐善好施之人,因峨嵋时常在瞻园南山院陪着太夫人念经,得了机会便学着庵主了凡师太向周围人讲习佛法,菜籽儿和柳嫂子就成了七梅庵的香客,时常捐些香火钱,菜籽儿心思纯明,和峨嵋很谈的来,有时候她不当值了,还会来七梅庵小住,帮着照顾孤儿们。
菜籽儿身边十五六岁、相貌标致的青衣小婢叫做萍儿,官奴出身,据说小时候是千金大小姐,可惜父亲获罪抄家,她和亲哥哥被罚没为官奴,辗转到了瞻园,如今哥哥跟随刚被册封为魏国公世子五少爷徐栋身边做亲兵,她则在瞻园花房里做事,专门伺候园中珍贵的兰花和其他珍稀的花草,好几盆花草在她手里转危为安,菜籽儿很佩服她。
萍儿和菜籽儿一样,都是七梅庵的香客,只是这一次两人在夜晚来此,令峨嵋很是惊讶。那群孩子们都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跑到两人跟前含含糊糊的叫道:“萍儿姐姐!菜籽儿姐姐!”
有几个两、三岁的孤儿要扯着两人的裙摆要抱抱,看来对这两个青衣小婢很是熟悉。
菜籽儿向着峨嵋招手说道:“叫几个大孩子帮忙抬一抬东西,这两日瞻园来了位京城的贵客,大厨房做了好多肥鸡、肥鸭子、整个的大猪头等肉食粘都没粘筷子呢,我要我娘帮忙干干净净的收起来,乘着天黑凉快了送到你这里来给孩子们吃。听说了凡师太病了一年,甚少出去做法事化缘,庵堂处境艰难,孩子们快要一月没吃过肉了吧?”
听说有肉吃,孩子们个个都拍手尖笑,听得连青骡车上的刘凤姐和庆丰帝心头都一阵心酸,峨嵋连声道谢,萍儿说道:“还有一些过冬的棉衣棉被,都是我们自己的旧衣服改小的,没有狠穿过,分给他们过冬吧。等到了深秋,我们这些丫鬟再凑些月钱再给庵堂买几车炭来,这个冬天就过去了。”
穷人都怕过冬天,青黄不接还冻的缩手缩脚,像七梅庵这种收养那么多孩子的穷庵堂更是如此了,峨嵋很是感激,萍儿看见刘凤姐的骡车,有些纳闷低声问道:“他们是——”
峨嵋将两人的来历还有送包子的事情说了,萍儿走到骡车前说道:“两位施主,方才我们上山的时候,五成兵马司的人已经上街肃清道路,这会子应该快准备封锁坊门了吧,你们两个没有通行文书和腰牌,恐怕回不去的,不如我们送你们一程如何。”
刘凤姐暗道,宵禁提前开始,若不去,我倒是可以在庵堂留宿一晚,但这位朱大哥是男人,不能住进去。既然有机会回家,当然是在家比较自在,便问道:“两位姑娘若是顺路,我们两人当然是感激不尽了,只是,你们不怕宵禁,手里有通行文书么?”
菜籽儿很是骄傲的说道:“这位姐姐放心吧,我们都是魏国公府徐家的奴婢,萍儿姐姐的亲哥哥是魏国公世子的亲兵呢,他手上有徐家的腰牌,就在山下等着我们回去,你们住在宅牛巷是不是?我们回城西瞻园,正好顺路。”
还是刘大哥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两人是大家婢,不是什么小姐。刘凤姐忙表示感谢了,还下车帮忙卸下青衣小婢运过来的肉食和棉衣,庆丰帝当然跟着刘凤姐忙前忙后,一时搬运完毕,三辆车才往山下走去,峨嵋领着一群孩子挥手道别,暗想等这群小鬼头都睡沉了,我半夜定要偷偷起来热两根鸡腿吃吃,好久没吃肉了。
“峨嵋姐姐。”身前一个齐腰高的小女孩摸了摸自己光头,看着手掌的透明液体说道:“你口水都流在我头上了。”
峨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是吗?你看错了,这不是口水,这分明是我感动的泪水啊,咱们七梅庵的香火一年不如一年了,居然还有这些个好心人记着你们吃肉,菩萨保佑。”
那小女孩看着山下渐渐远去三辆马车的气死风灯笼,说道:“萍儿姐姐好美啊,心又善良,八成是那观世音菩萨托生的。”
峨嵋轻轻拽了拽小女孩光头上的独辫,反问道:“难道我就不美、不善良了?”
那小女孩拍了拍峨嵋圆鼓鼓的肚皮,笑道:“峨嵋姐姐是如来佛祖转世。”
峨嵋嘟着嘴说道:“以貌度人,我不是下山筹香火钱,就是在庵堂照顾你们这些猴子般调皮的小家伙,为你们付出那么多,你们还是喜欢萍儿姐姐多一些。”
说归说,想起萍儿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峨嵋心里也是极羡慕的,唉,都三年了,怎么觉得自己的佛缘都要消磨殆尽了,越来越浮躁,越来越读不进去经书,总是走神,胡思乱想。就这种状态,再过几年了凡师太恐怕要劝我放弃修行,到红尘俗世中去吧。
马车缓缓而下,庆丰帝和刘凤姐在月下闲聊,那心情爽快的要飞起来了,其实凭凤姐的姿色,在他的后宫算是平平无奇了,但是此刻在庆丰帝眼里,这刘凤姐就是月下嫦娥仙子,他暗想着如何将着嫦娥收入囊中呢。
而领头的一辆马车里,菜籽儿心疼的看着萍儿手上的针眼,很是心疼的说道:“没日没夜的给那些孤儿赶制棉衣,手指头都戳成这个样子了,其实冬天还早呢,再等一个月也不急的。”
萍儿倒是无所谓的说道:“这不算什么的,过几日就好了,针线房里的女人一年到头手里都是这样呢,不照样过日子。一场秋雨一场凉,虽说现在才八月,但谁说的准呢,有时候十月就飞雪了,再说这山上天气冷,早些做好送过来,以后就不得空了。”
菜籽儿说道:“秋冬花房的活计还算清闲的吧,怎地就不得空了?”
萍儿面有喜色,说道:“我哥哥昨日八月十五带着媒人去冰糖家提亲了,若表小姐点头放人,婚期就定在今年腊月十八呢,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要给哥哥做几件好料子的衣服,还要张罗办喜事的物件,收拾布置新房,秋冬有的忙了。”
“恭喜恭喜!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下帖子喝喜酒去。”菜籽儿喜笑颜开说道:“你放心,我们表小姐是个性子随和的,她很喜欢冰糖姐姐,当年初入凤鸣院,就是她亲手把冰糖从太夫人南山院里挑出来的。冰糖有好姻缘,她肯定不会拦着,说不定会送上丰厚的嫁妆呢。冰糖是一等大丫鬟,人品贤惠自不必说了,她家是瞻园的世仆,管着徐家在城外的邸店,家底丰厚着呢,从小是当做副小姐养大的,木大哥娶了她呀,真真八辈子积来的福气呢。”
萍儿眼里闪出一丝落寞和无奈来,但很快恢复如常,也跟着笑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还说我哥哥娶了冰糖,我以后跟着哥嫂出瞻园单门独院的住,就不用在花房当差了,以后帮嫂子理一理家务,以后帮忙带一带侄儿侄女,再过几年,哥嫂为我寻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也能衣食无忧的一辈子呢。”
菜籽儿艳羡说道:“我好希望能过上萍儿姐姐的好日子。”
这也是好日子吗?萍儿对着马车窗外的明月苦笑,小时候我还是翰林家的小姐呢,如今为奴为婢,整日卑躬屈膝,若不是母亲临终前要我和哥哥好好活着,我早就——唉,好死不如赖活着,哥哥现在是世子身边的亲兵,也算是家将了,以后建功立业赎了官奴的身份,再认祖归宗,撑起家业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