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不是将军最大,而是督军的太监最大。在皇家寺庙,太监的地位高于住持,所以他先和怀义打招呼。
怀义冷笑道:“咱家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你一个地方的军官,要搜皇家的寺庙,好大的胆子啊,是觉得我怀义初来乍到,想来试试斤两吧。”
老大开了口,小弟们是要上去摇旗呐喊助威的,元宝小尖嗓的声音分外刺耳,“擅闯皇家香火院,待公公禀明圣上,定诛你九族!”
鸡鸣寺住持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易动兵器干戈。”
“不敢不敢。”陆指挥使双手递上一封书信,“请公公阅览,就会明白在下的意图。”
怀义给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取了信件递给怀义,怀义瞧了,顿时面色大变:沈今竹被绑架?怎么可能,昨晚还聊的好好的,说今天带她逛遍鸡鸣寺的,这会子天早亮了,连早饭都吃完了,没有听说沈今竹院子有异常啊!
怀义附耳对元宝说了几句,元宝撒腿就跑,约过了一刻钟,元宝上气不接下气的飞奔过来,耳语:“真——人真的没了,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小红和银钗都还晕着,不见沈小姐踪影,被窝是凉的,应该离开很久了。”
“混账!”怀义低声问道:“早饭不是都由小沙弥送过去吗?敲院门没有人应答,怎么不进去看看?”
元宝说道:“送饭的小沙弥以为昨晚主仆三人太累了,早上贪睡了些,敲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将食盒放在门口就走了,等着中午送饭时再过来收。”
怀义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若是一般家的千金,在寺庙被绑就绑了,交给应天府过来查案,再想法子把责任推给知客僧和住持,可是现在被绑架的是沈今竹!
沈今竹在京城只待了一年,就四五次在皇宫暂住,淑妃娘娘这个亲表姐自不必说,大公主、太后,连皇上皇后都很喜欢和她说话,她若在我的地盘出事,宫里头淑妃娘娘等人怪罪下来,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本来就被明升暗贬,又出这档子事,我怀义恐怕轻则被罚去扫皇陵,重则一命呜呼。
怀义面色如此纠结,陆指挥使心中了然:如此看来,瞻园那位表小姐真的被绑架了,赶紧先飞鸽传书给国公爷吧。
脸面重要还是性命前途重要?怀义挥挥手,说道:“放行!”
陆指挥使抱拳道:“多谢公公!”
鸡鸣寺的山门是太【祖爷亲笔所书,所有人等均刀剑入鞘,下马通过山门,
怀义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头兵进了寺庙,昂首望天,很是惆怅,元宝凑过去说道:“干爹不必如此烦恼,依儿子看来,这未必是坏事呢?”
怀义瞪了元宝一眼,“这不是拍马屁的时候,沈小姐在我的地盘被绑架了,无论安然回来与否,我都脱不了干系。”
元宝说道:“干爹言重了,儿子斗胆分析一下,您看儿子说的有没有道理。儿子昨日也遇到沈小姐,是瞻园的齐三管事送来的,昨晚那沈小姐说她住在瞻园,由四夫人教导。可见这沈小姐出事,不是因为她来鸡鸣寺,也不是因她是沈家人,而是瞻园出了事,殃及沈小姐这条池鱼罢了,说到底,这错不在您身上。”
怀义叹道:“虽如此,我也有责任的。”
元宝说道:“这正是干爹立功的好机会啊!干爹若是能在瞻园之前找到沈小姐,把此事上奏给皇上,有淑妃娘娘和大公主说好话,您说皇上会不会嘉奖您?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回到京城当差呢。”
怀义能从十万太监中混到如今这个地位,心思活络着呢,立刻想到了两条计划,对元宝说:“在寺庙神不知鬼不觉绑架沈小姐,这种事肯定有内鬼相助,你去找住持,悄悄排查能接近静室的僧人,若有行踪诡异者,告诉他们,放开胆子审问,有我担着,打死都不怕的。”
又说,“说道查案子,有谁能比得过锦衣卫呢,恰好南京锦衣卫同知汪福海一家人都在咱们寺里上香抄经,我去寻汪同知说说话。”
元宝有些迟疑,说道:“魏国公恐怕不愿意让汪同知知道自己家事吧?”
怀义冷冷一笑,说道:“我还不愿意他命人来搜我的鸡鸣寺呢。我是皇上的人,这金陵城啊,只有守备太监怀忠有资格管我。锦衣卫也是如此,魏国公的手也伸不到哪里去,别以为谁都怕他徐家。”
元宝有些不解,说道:“淑妃娘娘也是姓徐的。”
“唷,你还真以为这种家族会是铁板一块?兄友弟恭?”怀义一脚踢着元宝的屁股,“别啰嗦了,赶紧去查啊,耽误事了,小心你的狗头。”也不细想,这元宝若是狗头,他这个当干爹的,会是什么。
城北太子湖,芦苇荡小茅屋。
已经是正午了,金大早已乔装出发去了金陵城西北部的仪凤门附近,这里靠近长江,水路和陆路都很方便,商贩人烟密集,大小船只如过江之鲫,最适合逃脱了,这也是他在信件中要求释放金钗和金爹的地点,确保金钗和金爹没有被严刑拷打,没有人跟踪,一家人顺利逃脱之后,他才会飞鸽传书给守着沈今竹的圆慧,要他赶紧逃走,并释放沈今竹。
当然了,此刻他还不知道,沈今竹已经成了弃子,事关金书铁卷,一大家子的人富贵,魏国公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一家,早就在凤仪门设了暗桩,就等着请君入瓮了。
沈今竹抱着半个冷馒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圆慧腰间挂着的火镰,圆慧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出去掏鸟蛋野鸭蛋吃的,这芦苇丛太密了,你要是跑了,我一个人不好找。再说了,这屋子地上铺的,屋顶盖的全部是芦席,你如何生火煮蛋?放火把这太子湖芦苇荡都烧了,好给魏国公来个烽火传信吗?”
“不会不会。”沈今竹连忙说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乱放火的,这芦苇烧起来很快的,又刮着风,我人小腿短跑不过火,何必把自己变成烤蛋呢。”
算你还识相!圆慧瞪了她一眼,继续啃着冷馒头。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吹奏芦管的乐声!圆慧忙扔下馒头,顺手折了一支芦苇,取了中间一段,也开始对着窗外吹奏起来,两个乐声听起来怪怪的,不成旋律,却节奏相似,音调相合,好像人的对话似的,乐声渐渐停歇,圆慧突然转身夺了沈今竹手里的馒头,扔到地上。
到嘴的粮食没有了,沈今竹很是悲愤,她顺势一把抱住圆慧熊一般粗壮的腰身哭喊道:“你要做什么?鸟蛋不能煮,现在连馒头都不给吃!”
“叫什么叫?是要引人过来救你吗?敬酒不吃吃罚酒,装乖装不下去了是吧?!给我老实待着这里别动!否则扔你到太子湖喂鱼去。”圆慧用布条封住沈今竹的嘴,又将她的手脚捆起来,再三检查捆结实了,便将她扔到隔间去,关上房门,又关上大门,这才划着一叶扁舟向着远处湖岸边驶去。
原来这个茅屋是在太子湖的一个小岛上,小岛上全是一个多高的芦苇丛,掩盖了芦苇茅屋的痕迹,只有划着小船才能出行,因为这里离岸边很远,单靠游泳的话,连一个壮年水手游到岸边都脱力,沈今竹一个孩子,估摸游到一半就往下沉了,和龙王爷作伴去了。她被藏在这里,即使松绑了手脚任她跑,她也绝对跑不掉的。
圆慧出门办事,把沈今竹堵住嘴捆绑手脚,自己都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是金大临行前嘱咐过好几次,这孩子十分狡猾难缠,一定要小心谨慎,所以圆慧才会如此。
圆慧臂力惊人,半刻钟的功夫,就将扁舟划到岸边,这岸边水里当然也都是长满了芦苇,圆慧将芦管放在唇边吹奏着,不一会,从左边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头戴东坡巾,背着半人高的竹编书箱走过来,细看其相貌,居然是四夫人的一等大丫鬟玉钗!
过了盛夏就是秋闱了,南直隶地区的秀才生员们纷纷往金陵城而来,准备三年一度的考试,今年江南贡院刚刚建成,读书人将在这里进行一场知识的厮杀,各色客栈旅店都住满了,房租价格更是飞涨,已经是平时的三倍多,玉钗这个打扮倒是很应景。
圆慧说道:“我以为你已经逃出金陵城了,过来找我们做什么?不是飞鸽传书说好了吗,无论你的身份是否被揭穿,送完了信件,就找机会快走,离开金陵城,去找主人,不用管我们,逃的一个是一个。”
书生打扮的玉钗先小心翼翼的将书箱放进扁舟里,这才走到船上坐下,说道:“全城戒严,到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进出城的人随时被要被抽着搜身检查,我女扮男装,万一被抽到要搜身,这一关就过不去的,而且所有人的包袱箱笼都要打开一一查验,连一张纸片都要看。我带着东西出不去,风险太大了,我想先找地方避一避,实在无路可去了,想想还是你这里最安全,就过来了。”
扁舟又划到小岛靠岸,圆慧将船隐藏在芦苇荡里,才带着玉钗回到茅屋中。进了屋,玉钗把书箱搁在地上,问道:沈小姐怎么样了?一定要小心,这丫头调皮胆大,我和金钗就是在她手里吃了亏,当时太轻敌了。”
“连你也不信我。”圆慧说道:“你自己看看她吧。”
玉钗打开隔间用几张芦苇席编织的门扉,看见沈今竹光头一副小和尚的打扮,嘴里堵着粗布,双手双脚都被束住,像一只蚯蚓一样在地上的芦苇席里蠕动着,看见自己,就如一头幼【兽般发出呜咽的求救声,眼角也开始落泪,祈求的看着自己。
但这张可怜的脸没有引起玉钗丝毫的怜悯,若不是她,金钗何以身陷囹圄,我又如何逃的如此狼狈!玉钗扬起手掌,欲给这张可恶的脸来几个巴掌泄愤,圆慧抓住她的手腕,说道:“说到底,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无端被卷进来已经很倒霉了,不要打她,到时候又哭又叫的,不好听。”
玉钗放下手,冷笑道:“你在鸡鸣寺待了十几年,还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圆慧没有说话,玉钗亲自检查了沈今竹捆住手脚的绳索,确实绑的很结实,成年人都无法挣脱,何况一个孩子,玉钗放下心来,复又关上门,和圆慧商量如何出城。
圆慧双手抱胸,无所谓的说道:“我们这次违背主子的意愿,绑了表小姐交换金钗父女,到时候魏国公府是不放我们的,主子八成也是如此,两面树敌,以后的日子艰难啊,估摸这太子湖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玉钗不以为然,她打开竹编的书箱,扔出几本当做幌子的圣贤书,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件来,说道:“有了此物,你我可保一辈子的富贵。”
看到这个瓦片状、锈迹斑斑的物件,圆慧的眼睛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双手从胸口放下来,伸着脑袋细看,低声叫道:“金书铁卷?!你找到了?”
玉钗说道:“半个月前找到的,我看了七十年前重建凤鸣院的画纸,果然从书房里瞧出了端倪来,书架后面的墙壁有暗格,这东西就藏在里头。”
圆慧难以置信的看着玉钗,“你——你早就想私吞了是不是?亏得你后来还配合金钗在凤鸣院装神弄鬼。”
玉钗淡淡道:“我七岁被主人送进瞻园,目的是为他刺探情报,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厌倦了当丫鬟的日子,整天卑躬屈膝伺候人,这不是我想要的。主人只知道给我们画大饼充饥,说他夺爵成功后会如何如何,金钗这丫头太傻,主人说纳她做妾,她就死心塌地誓死相随,我才不喜欢做妾,这些年在瞻园的日子过的够够了,妾的日子有时候还不如我这一等大丫鬟呢,我恨不得早点离开那个地方。”
“金书铁卷给了我这个机会,有这个东西在,无论魏国公,还是主人,或者是其他希望看见魏国公倒台的政敌,价高者得,只要谁给的银子多,谁就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这个东西就是谁的。”
圆慧惊讶道:“你要背叛主人?”
玉钗冷哼道:“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你暗慕金钗时,就已经背叛主子了。我对你和盘托出,是因金书铁券太烫手,我一个女人家独木难支,需要你帮忙,金钗一家子指望不上,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
隔着芦苇门,沈今竹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金书铁卷就在这里啊!沈今竹就地滚了几滚,滚在房间角落里,她小时候就练习过拳脚,小孩身子很是柔韧,她仰躺在地上,双腿渐渐抬高,弯曲身体,臀部、躯干缓缓上升,最终是整个身体倒立,头颅顶在地上,身体靠在墙角借力,双脚蹬在墙上不停地抖动身体,头颅承担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开始充血、发晕,就在沈今竹快要支撑不住时,一个铜制的火镰终于从颈脖的月白交领处抖擞出来了。这个火镰就是方才圆慧扔了她的馒头,打算用绳子捆住她手脚时,她抱着圆慧的腰挣扎哭泣,乘机将火镰从圆慧腰间扯了下来,从领口处塞进中衣里,落在腰间。她中衣的下摆都扎进裤带里,正好形成一个大布口袋,外面罩着宽大的僧衣,也瞧出不出里头有东西。
火镰落地,沈今竹缓缓放下身体,靠墙坐在地上,曲着身体,将头伸到自己双腿膝盖之间猛地蹭着绑住嘴巴的布条子,脸都蹭的破皮了,终于蹭松了布条,布条从下巴滑到颈脖处,嘴巴第一个解放出来,脸上的蹭伤火辣辣的疼,沈今竹不敢耽误时间,用牙齿咬开火镰上头的小牛皮包,里头的打火石还有火绒落出来,沈今竹用牙咬着打火石,朝着火镰擦去。
擦!火绒冒出一丝青烟,有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