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谢道中在书房里看完那封信,将婉澜叫来,语气随意地吩咐:“沐休的时候摆一桌宴,请一请徐存之。”
镇江女学开学还不到半年,徐适年去教了洋文,他的确是个才华横溢的人物,教了两个月,见教师奇缺,顺便又代起了历史这门课。
婉贤对他很是崇敬,每日回家张口闭口都是徐先生,被婉澜取笑了好些回。
“曾经也当过咱们家的西席,如今又全职做了女学堂的先生,于公于私都得请他一回,”谢道中解释道:“也不用太隆重,按咱们家平时的菜谱,再多添上两个大菜就行了。”
徐适年对谢府是心怀感激的,来赴宴时还专门带了礼品,谢府老宅一家人除却谢怀昌,无论男丁女眷全都上桌陪客,大有结通家之好的意思,使徐适年略感惶恐。
“我家里这些人,存之个个都见过吧,”谢道中笑道:“有几位还有些私交,是不是?所以没什么好拘谨的,今日权当是家宴。”
这一桌上十人有九人都是一头雾水的,就连婉澜都对谢道中给的解释半信半疑,还以为谢道中要在宴上说什么事情。结果却出乎她意料之外,说是家宴,就真的只是家宴,桌上讨论最严肃的事情便是女学了,因为徐适年建议镇江要开办综合类学校,使男学生同女学生混合在一个班级里上课。
这个话题足足讨论了半个时辰还多一些,徐适年引经据典,将外国的中国等等案例及目前发展状况全拿出来说了,谢道中时而屏息凝神地听他讲,时而不敢苟同地蹙眉摇头,全然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引得婉澜大为好奇,还专门在宴后寻了谢怀安一趟。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一场宴来的不同寻常?”
谢怀安自打从京城回来,性情便抑郁了不少,再加上纱厂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因此也少有婉澜随意闲聊的机会。他心知这个姐姐心思最为细密且善于联想,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怎么?”
婉澜提醒他道:“父亲知道徐适年是革命党。”
谢怀安点了下头:“那又怎么了?”
“那又怎么了?”婉澜语气夸张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怎么了,父亲忽然宴请一个革命党,这事还不够奇怪吗?”
谢怀安笑了笑:“当年先祖身为明臣,也是第一时间降了清。”
婉澜倒抽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京城有动静了?”
“皇上和太后双双驾崩,难道还不算动静?”谢怀安道:“没有太后,皇后未必镇得住那一帮虎狼之臣,尤其是袁大人。”
婉澜道:“袁大人也算是身系天下了。”
谢怀安低声道:“他有将有兵,他的兵恐怕是大清唯一一支拥有较高作战能力的部队了。”
婉澜点了下头,将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百余年前南明垂危,在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血洗扬州以立君威之前,谢家先祖便已经带着镇江全民对清朝俯首称臣,他是文人口诛笔伐的叛徒,没有骨气的满清奴才。三百年过去,这个最先投降的奴才又在背后捅了曾经的主子一刀,只不过这次的名声却大有不同。
孙先生提出一个充满大义的口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这本是汉人的江山。
婉澜沉默了一会,心中掠过千万个念头,仿佛看到历史这位神秘人物正从她目光所及之处款款走过,她是处在改朝换代节骨眼上的人,倘若能留下只言片语给后世,不知道要引多少文人揣测她如今的心思想法。婉澜这么想着,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怀安睨了她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婉澜摆了摆手:“纱厂这一年,盈利如何?”
“尚可,”谢怀安道:“可以结清和康利洋行的债务了。”
婉澜大吃一惊:“盈利二十万?”
谢怀安道:“没有到,但也差不了多少。”
婉澜道:“玉集曾经给过你做实业的经验,我记得其中有一条是铢积寸累,化利为本,何必这么着急要去结清债务?”
“背着一身债行事总让人觉得不舒服,”谢怀安道:“你也知道现在正在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革命党上台后会是什么个状况我们谁都说不好,这时间在和外国洋行扯不清,我怕有什么危险。”
婉澜皱着眉打量他,忽然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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