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遗老更是仁慈善后,如此大动肝火要取人性命之行,还是极少有的。
这一夜,王帐随扈,注定无眠。
淳于衍亦被君王所行吓到了,因跪君王前,长叩不起。
皇帝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却不知,仍然跪着。皇帝说道:“你先回长安狱中等朕,待朕回宫再说——既是你自己撞来,朕绝不放过你!”
淳于衍道:“陛下圣明,且听婢子一言。”
皇帝闭目,沉默不语。
那便是默认她可分辩。
但她却未与自己分辩,因说:“陛下,当年事出,婢子深悔不已,因拿了霍夫人钱财逃去,这么多年来,煎熬备尝,婢子战战兢兢地活着……原一家人有了些钱财,生活也好过,却不想一年后,长子身染恶疾,不治身亡,再三年,小女被拐,小儿不慎落水身亡,夫君赏不思进取、好逸恶劳,成天与狐朋狗友聚一处,饮酒赌博,懒的要发臭啦。这样的日子,婢不知图的是甚么……终捱不过了,有一年开春,这懒死的汉子因偷了别人的钱要去赌,被邻人逮住,打了个半死……回家在床上苦捱了三天,活生生给熬死了。”淳于衍说到伤心处,不住地拿袖子抹泪:“好好的家,便剩了婢子一人,婢夜来苦闷,想及从前所行,便知这是报应!可这好好儿的,为何不报在婢子身上,要伤及婢的孩儿呀!”
说起孩子,淳于衍一片慈母之心,哭的不成样子……
她所言俱出自真心,亦能打动人。
皇帝听着,也回思入神,因说:“老天夺走你孩儿的性命,却让你活着,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他心有所感,因叹气说道:“朕又何尝不是如此?痛失皇后,每思及,沉痛愈甚,朝前却要装作另一副样子。这许多年来,备尝煎熬,形销骨瘦……”
因忍泪不肯再多言。
淳于衍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夜,婢子做梦,梦见我那三个孩儿已入阴曹地府,他们哭着喊娘亲救他们……小女儿在油锅里烹,喊声愈响,油锅愈滚,我这时才知,兴许我那被拐子拐走的小女儿,真死啦,早入了地府。我那两个大孩子告诉我,是为娘的做了孽,才害得他们在十八层地狱里受滚油之苦……我心痛的咳了血,一头昏了过去。待醒来时,才发觉这是一场梦,但却那么真切,真的就像我那三个孩儿当真就被捆在油锅里烹……我好心疼啊!却又甚么也不能做。”她又拿袖子擦了擦泪:“我的背上贴了一层汗,风一吹,冷浸浸,寒到了心里……那晚醒来后,就再没睡着,我直起身子坐了一夜,我想,这也许是老天爷在提醒我,给我指了条明路,若今生罪不能赎,我的孩子们也会受牵连……我已甚么都没有了……我已知错,知道当年恶行人神共愤,只求陛下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皇帝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为求你一个心安理得么?人死不能复生,朕帮不了你。”
她叩谒道:“陛下,婢子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婢子深知婢子之过于故去之人无补,但恭哀皇后尚有孩儿养在汉宫呀!婢可尽绵薄之力,养护太子好生长大。”
皇帝聪颖,立时知道她话中另有深意,因问:“这话怎讲?”
“当年之事,陛下知了八/九,却还有一成是陛下所不知的。”
皇帝皱眉:“你说。”
她便相述……
皇帝大骇!因说:“朕先安顿你,你且留在汉宫,你所言是否可信尚不能明,姑且再等等看。”
淳于衍承恩拜谒,泣涕涟涟:“婢谢陛下大恩!”
皇帝闭目,严肃道:“你先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夜风愈发凉透。此处乃帝陵所在,远长安之所,自然人气衰颓。除皇帝行驾驻跸外,便再无旁人。
因此入了夜,草木萋萋,好不瘆人。
皇帝夜间少眠,哀思极盛,便披衣起身,只带一个从侍跟随:“朕去走走。”
那从侍入宫多年,奉侍很得心应手,万事皆为皇帝想周全,也是个忠心的,因说道:“帝陵所处偏僻,陛下夤夜透风,又不带亲信,只怕不周全。”
皇帝披了一件常服,因说:“你不是朕的亲信?”
“老奴自然是,”那从侍忠心的很,连触龙须都不怕,执意道,“但陛下……还是小心为好,少说也得将亲军羽林卫捎带上。”
皇帝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朕随处走走,需将整营羽林卫都喊起来?那大家伙儿要不要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