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汉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满朝臣工皆沿着明君开凿的车辙,载着大汉,滚滚向前。
而如今,臣工们终于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天子将不再年轻,直至老态龙钟,储君将即位,负载着天下,担着雨露之责,承继帝业,筚路蓝缕,仍旧走下去、艰难走下去……
皇帝疲态已现。
圣明的今上,也终究会走向地宫。
与他的恭哀皇后,相会。
皇帝在咳嗽,罢朝时,他下了最后一道谕诏:
“迁废后霍成君于云林馆。”
他没顾得朝下的纷议,缓缓从龙座上站起,长袖挡开,折身,由贴身的从侍扶着,下了朝。
留下面面相觑的列位臣工。
没有人知道为何在陛下弃霍成君多年之后,某一日忽又想起了昭台宫的废后。不似老臣们所想的那样,陛下上了年纪,便念旧,想起了从前长伴身侧的枕边人。兴许会将霍成君重纳掖庭。
全不是这样。
陛下深恨霍成君,即便多年之后,又想起了这个名字,将她迁出昭台宫,不是为她另谋好去处,而是迫其去了更为破落不堪的云林馆。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
终身不欲再相见。
陛下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她霍成君!
建章宫的傍晚格外清冷。
这多少日来,皇帝驱宾逐客,不见任何求谒之人,早将门庭扫得稀寥无比,今晚,亦是不会有人来求谒的。
即便有,也走不过掖庭的重重阻隔。
这是五凤四年的秋天。
皇帝一人独坐,连日来他觉得累乏无比,这沉沉的江山压在他的身上,他背行已久,此时竟觉负重不堪。
他深晓,这一日很快就要来临了。他真想甩手将帝业丢给太子,可他又担心年少的奭儿不能负重,无法担大业,临到这一日,才知,所要想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将霍成君迁居云林馆的诏谕一下,各方势力游动。宫内,连敬武都按捺不住,在建章宫外求谒三次,皇帝均避而不见。
他困了,从侍催请再三,他却仍不愿上榻休息。
困意中,忽听宫外嘈杂一片。皇帝有些头疼地微转了转身子。
又来了。
又是无穷无尽的求谒。
这一回,不知来的是何人。
他想,从侍深明君意,从侍会将求谒之人给他挡了。
通通挡在建章宫外。他谁也不见。
好一会儿,从侍小心翼翼地扰他。
皇帝说:“朕不见。”复又补了一句:“毋论是谁,朕都不见。”
从侍有些为难。
皇帝瞧出了道儿:“是太子?”
从侍摇了摇头。
“敬武?”皇帝转了头:“朕不见。”
“陛下——”从侍垂首,战战兢兢:“是一小小宫女子,已被奴臣拦下。如此小人物,陛下不见亦无妨。只是……只是这宫女子是云林馆那边的人,捎来一则小小消息……不知陛下……”
“说。”皇帝动了动身子,还没等从侍讲完,便落下这一字。
“云林馆的主子,自刎了。”
皇帝恍然似遇着了一场惊梦,坐起:“霍成君?”
“正是废后霍氏。奴臣惶恐。”
皇帝揉了揉额角:“救回来了没?”
潜意识中,他总觉这是一场闹剧。汉室立国百年,掖庭的女人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招数,他见过太多。
他从来没有想过霍成君会死。
从侍垂首,深叩下头,哀目深深:“没救回来,白绫缢死,舌头拖的老长。”
皇帝惊怔,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此时仍身在噩梦中:“朕要醒了,上朝吧。”
“陛下?”从侍试探着……
他此时才发觉周身已出透了冷汗,里衣贴着皮肉,好窒闷不舒服。
“朕昏了。”他说道,复又问:“敬武知道吗?”
从侍摇头:“云林馆是第一个通知咱的,别处消息自然不会这样灵通,都不知道呢。”
“别告诉敬武,朕,”皇帝失魂落魄,“朕不想见她。”
“诺。”从侍谒首。
“以后,”皇帝以手撑额,面色苍白,“以后都不要让敬武来谒建章,朕不想见到她——就当,就当汉室从不曾有过这位公主。”
“奴臣遵上谕。”
皇帝忽然开始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