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哽咽,哭得像个孩子。
“陛下——”温柔的笑仍挂在皇后的唇边,她稍缓,才又吃力地说道:“陛下,求您赏淳于衍、赏、赏阿妍……她们两个,可是为了臣妾,吃透了苦,若没有她们在,臣妾定不能安然产下小公主啊——”
这话,皇帝只知表意,却不明内里深意。只阿妍是听得懂的,直到了这最后一刻,平君仍惦念着君王——她为淳于衍向陛下讨赏,如此关头,陛下必不会深究,只当是这女医当真恪尽职守,照料皇后尽善尽忠。
阿妍默默地藏袖擦泪。
“好,朕应你,朕都应你!”皇帝捉起许皇后的手,哽咽:“平君,不能再说话啦——你得存着些气力,稍后才能调养回转,好平君,你听朕的罢,朕乃真命天子,朕说要你陪朕与江山一同老,你便要好生活到这么久。”
皇后苍白地笑笑:“好,平君听病已,平君都听病已的——陛下,咱们的小公主,尚无名儿,尚无封号呢,您——赐个吧……”
皇帝稍想,便说道:“毋论怎样,朕总是想你的,平君在椒房,朕在朝上,只那么一会儿的分别,朕便耐不住地想你——朕赐女儿‘思’吧,公主刘思,她见证了朕待她母后一片痴情……”
另有一层的意思,皇帝不敢说出来,他欺人也欺己。
毋论泉路天上,黄土相隔,朕永生永世地思念你——
朕的发妻,朕的皇后。
平君这样狠心,生生地剐走了朕的血肉!
皇后欣喜,笑意竟有些灿烂。
她勉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轻嗽了两声,手捉着皇帝的指,轻轻摩挲:“好陛下,再应臣妾一桩事——”
“平君尽管说。”
皇后眼中闪过泪光点点:“陛下,咱们的思儿,交给阿妍带吧,阿妍心细,又疼爱咱们的孩子,有她带,臣妾于泉下亦可瞑目……”
不许这般说……
皇帝刚想阻挠皇后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他忽然便颓了下来——此时诸此细节,深究又有何意义呢?
说便说了——
他的平君,是真的要走了呀!
君王大恸!
“阿妍——深托你了!”许皇后深痛托孤……只怕在座诸人,连陛下也不懂,但却只有阿妍能懂平君此举的深意——这深宫之中,早已无人可信,这孩儿,留在陛下身边,若无妥善之人照料,未必能好生长大。
只有阿妍方能护她周全。
“哎!阿妍在!阿妍一定将思儿当成自己的孩子,照料长大!”
许平君含笑点点头。
她又向皇帝说道:“陛下,妾想……好想奭儿啊……”
“朕去叫!朕这就差人去喊!”皇帝慌不迭地连声说。
本始三年。
椒房殿中。月上中天时,当三岁的小太子被皇帝牵着踏出殿门,小太子口中哭喊:“母后——奭儿要母后……”
此一时。
举宫之人皆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终幕。
皇帝站在凤阙阶上。一瞬苍老十数年。
他牵着太子的手,是威严的帝君,又是慈父。从今往后,只有他与奭儿相依为命了。
“奭儿……”皇帝出声,声音竟哑不能言。
“父皇?”小太子抬头望他威严的君父,奶声奶气说道:“奭儿要娘——娘……”
皇帝默然不语。
凤阙阶下跪了一片,这一时,汉宫竟似又活转过来了:
“陛下——陛下节哀——”
哭声震天。
皇帝孤单地立在阶上,这升腾热闹的汉宫,从此只剩他一个人了。
襁褓里的婴儿在哭。
阿妍抱着孩儿,与君王并立。她用最小的声音试探君王:“陛下?……这个孩子,送回大将军府?”
沉默良久,皇帝并未点头。
皇帝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婴儿,他终于托出了手——阿妍将孩子小心交与陛下,不知为何,她竟对这小小的婴儿,起了怜悯疼惜之心……
那是平君临终托付于她的呀!
他多希望,陛下能为这无辜的孩儿,谋个生路。
“敬武——”皇帝微动了动唇,说出了这样一个封号:“女儿敬武,生而克母!着令遣送出宫抚养,朕,终生不忍相见——”
艾小妍愣在那里。
这是皇帝能给的最好结局。他终究还是厌憎这个孩儿,但……也因着平君,到底还对这幼稚孩儿,存着那么一丝……怜悯。
思儿……毕竟在平君怀中躺过,平君曾用那样温柔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她是奭儿的妹妹。
平君的女儿啊。
汉宫的深夜更凉了。
整座长安城,又从沉睡中醒来。
皇后唁信,惊起了平澜一波又一波。
本始三年。
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