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着淡淡橘光,少了那么点儿肃穆冷漠。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银丝绣凤、鞋头镶着东珠的大红软缎绣花鞋,红鞋停在翠绿草地上,久久不曾移动,静止得仿佛它本是绿地上的一个部分。
吐气、仰头,园中一树樱花开得正艳,满树的粉红色,深浅不一、层次分明,风起,缤纷落地,可此番美景入不了她的心、进不了她的眼。
叹息,一阵烈风吹得她身上的饰带飞扬了起来,头上叮当作响,天际间满是纷扬的细小粉色花瓣,仿佛碎雨般落在她身上,无论怎地闪躲,都躲不开一身沾染。
此刻,她比谁都明白,自己是逃不过了。
垂下头、漠然着脸孔,她缓步走往自己的宫殿。
清华宫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处处飞檐卷翘,金瓦琉璃,殿里灵芝蟠花大鼎中散发出淡薄的轻烟徐徐,带出一股清冽香气。
她朝一张巨大、上面刻着精致石榴、葡萄、牡丹的椅子边走去,轻轻坐下。
见皇后坐定,宫女用水晶白玉盏为她沏来新茶。她脸上浮起一抹淡薄笑意,揭开茶盖,任凭那股茶香扑鼻而来。没有退路了,白虎事件后,她的退路已被封死,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路勇往直前。壅熙够狠,一条绳子,把整个韦氏全拴上危船,任凭她如何自清,皇帝都不再信任她,况且拔了萝卜带出泥,她与韦氏之间密迩无间,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信她干净?
与其说她被壅熙摆一道,不如说她是被韦立昌、韦应东一干不肖的韦氏子孙给联手摆布了,只是战战兢兢了数十年,到头来竟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任谁都无法心平。
案亲一纸书信,字里行间尽是忧心。
他说:事已至今,便是一步错、步步错,也只能任由它错到底,韦氏不能倒,眼前唯一的希望是扶持壅熙登上帝位。
任由它错到底?多么悲凉的一句话,但她无法不同意父亲。
皇帝联合陆氏四处搜罗韦氏罪证,他一步步削弱韦家势力,任谁都可以预测出,皇帝要的是斩草除根,过去韦氏助皇帝登位之事,如今已烟消云散,今日不复往昔,早巳坐稳帝位的他,再不容韦氏坐大。
他要毁韦氏,而她进后宫,一心保的是韦氏,虽是夫妻,但心相异,这样的两个人,迟早要走上分歧道路。
也罢,是对是错留予青史,眼前,她能善尽的,不过是父母之命。
那年,她到底为何进的宫?
她偏着头,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不久,她想起来了,是一道圣旨、是父母恩情,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枷锁,将她圈进皇宫里。
忘不了父母亲的那番话,那时,天真得尚不知人世险恶的她,哭着向父母耍赖、不愿入宫,她又哭又闹,指着父母亲说: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的父母,竟舍得将女儿送进那暗无天日的肮脏地方。
爹爹气急败坏,一巴掌打醒了她。
案亲说:平民百姓辛劳一年,揽不了一两银,而你光是零花银子,一月就得十几两,家里让你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请最好的师傅教你读书认字,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三、四婢女随身服侍,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汗水湿不透衣襟,你没寒过、热过、饥过、劳动过,普通女子受的苦,你全然不曾有过。
为何你可以这般得天独厚,难道就因为落上八字命,你运气好,投生在好的家族?不全然是呐,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你对家族的盛衰荣辱,便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瞠目结舌,望着慈爱和蔼的爹爹。第一次,她见识到爹爹冷酷精明的一面。
震惊至极,她双膝落地,匍匐在地,哭求着爹娘,诉说自己心已所属,便是进宫、便是成为皇后,也无法一心一意对待皇帝,但求双亲成全。
案亲苦笑,反问她:要你争宠夺爱,难道是要你争自己的幸福未来?不,我要你争的是家族荣彩,不管皇帝是否专情于你,你都只能对皇帝一心一意。
棒几日,青梅竹马的容哥哥被派至战场,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说,便是天涯海角两相隔,再无相见日。
两年后,因为自己的姑姑是皇太后,她顺利被封为皇后,可在同一天,容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
那身人人羡慕的大红袍服,竟成她心中最重的沉痛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这个寒冷的皇宫,囚禁了她的天真浪漫与善良,把她变成天底下最阴毒的女子。
她恨、她怨、她满腔恨,这个皇宫不让她遂意,她便不让任何人顺心,她时刻都用心计,她双手沾满鲜血,她害死无数和自己一般可怜的女子
赢了,她争得家族荣彩,争得韦氏地位,然后呢?
世间岂有长盛不衰、永保富贵的家族?眼前韦氏表面上似乎仍是圣眷正浓,然知底细的,全晓得虎落平阳的日子将近,她所能做的,不过放手一搏罢了。
一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奈心酸,让她全身发寒,西风多少恨呐,吹不散眉弯。
此时壅熙不等下人来报,自外头飞奔而入,莽莽撞撞、无半分沉稳。
他满眼含笑,一进入正殿,便自个儿找个椅子坐下,待宫女为他送上茶水,便挥手让殿里服侍的宫人全都下去。
他是益发大胆了,连她这个皇后娘娘都不看进眼里。
也是他糊涂一回,便把整个韦氏全张罗进去,偏偏眼下,后宫也就他这么一个流着韦氏血的男子,可从带给族人几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