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紧张了。小黛使劲挤着笑以表示她的友好,心里却非常后悔自己随便和陌生人搭讪,因为这女人近似病态的眼神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就在小黛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离开时,女人忽然开口回答了她刚才的问话。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小黛已经很久没说过一句话了。所以知道这女人是正常人以后,小黛就提出了那个一直闷在心里的问题。她告诉她自己没有买到车票,问她能不能混进站去。她说不知道,你可以买一张站台票。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小黛,怎么自己一直就没有想到呢,于是小黛谢过她后急忙向楼下的站台票售票处奔去。站台票拿到手以后小黛的心踏实多了。她重新坐回到女人的身边,虽然两个人没再交谈什么,小黛也觉得她比这里其他所有的人都亲切多了。
距离火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小黛翻开春风杂志兴致勃勃地看着。看到有趣的段落禁不住又笑起来,笑着笑着下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她仍旧一脸严肃地坐着。黝黑的眼眸虽然清澈明亮,却不时地流露出些许呆滞忧郁的目光。
也许她曾经受过什么刺激,但看得出她很善良,善良的女人应该多些快乐。小黛这样想着,把书拿到了她眼前,耐心地给她指点着那些精彩的文字。结果不知道这女人是听不懂还是不感兴趣,尽管小黛如此主动热情地与她分享快乐,她只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这让小黛的自尊受到了小小的挫伤,刚才看书的雅兴一扫而光。放下书,转过头去看悬挂在检票口上方的石英钟。还有三十六分。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快乐的方式。何必自作多情呢。彼此陌生的人,不过是随便聊两句,有何相干。小黛一边在心里责备和安慰着自己,一边目不转睛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去。
这样盯了一会,小黛的视线模糊了。眼前又浮现出那些光滑刺目的轨道,比直地通往蓝天。一列列火车正沿着它向上疾驰。小黛知道那是时光的轨道。无声无息。能够把她带向永远。生命何其短暂。自己不正是一列无法返程又随时可能跌落的列车吗?小黛想着想着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情绪瞬间跌进无底深渊。
回过神来再看时间,还有二十分。小黛不厌其烦地站起身来。表情极其冷漠。和十几分钟前给女人讲故事时判若两人。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她忽然想彻底地离开这个污七八糟的破火车站。于是她飞快地跑到了站前的地下商城。在门口,她看到宫廷玉膳包的笼屉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不觉得真有些肌肠辘辘了,于是买了一个包子边走边吃,可是吃到一半就被一个冒失鬼给撞掉了。小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倒霉。这一刻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想揍人的冲动。出乎意料的是几分钟以后她这个欲望竟然实现了。
离火车进站还有五分钟时小黛冲回了候车室。人们已经站起来等待检票,跟上队伍不久,她的身后又挤上黑压压的一群人。小黛生凭最讨厌这种处境,低着头使劲把鼻子往衣服领子里藏。这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腰被两只大手轻轻地捏住。她以为遇到熟人在和她开玩笑,可转过身去却看到一张肮脏陌生的脸。小黛再也忍不住了,火山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她顾不上周围的人群,使出浑身力气煽了那人一记响亮地耳光,这一巴掌凝聚了她整整一个下午的郁闷与不快。她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今后绝不再坐火车,并且愤怒地推开诧异的人群向后面走去。
总算上了车。值得欣慰的是在车上遇到一个好心人把孩子的座位让给了她。为了表示谢意,小黛给孩子买了一袋糖果,友善地和好心人聊了一会。火车开动后不久列车员开始检票,小黛补完票感觉非常疲惫,就闭起眼睛没再说一句话。她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情况,一小时后她就可以到家,想到这次苦旅即将结束小黛的心里就明亮多了。
大约二十分钟光景,火车到站了。小黛非常惊讶,她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提高到这么快的速度。这突如其来的喜阅顿时让她心花怒放,一改往日的节俭作风叫了计程车回家。其实她是急着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家人,并要和他们郑重商量一下新的旅行计划。
晚上十点多,小黛洗完澡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想着那些向往已久的城市。忽然她觉得手脚又热又痒,坐起来仔细查看,没有一点伤碰之处。小黛非常奇怪。这种痒即不象受风,也不象过敏,从肌肉到皮肤钻心的痒。小黛一边挠一边想着原因。不一会,挠过的地方红肿起来,而且疼痛难忍。又过了几分钟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小黛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一点一点地开始腐烂,恐惧地惊叫起来。爸爸妈妈听到小黛的喊声急忙跑进她的卧室,妈妈差点被小黛的样子吓晕过去,爸爸颤抖着双手打了120急救车。
十分钟以后,小黛躺进了市医院急诊室。据诊断,她手脚腐烂的原因是吃了带有口蹄疫病菌的猪肉,也就是说小黛患上了口蹄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对全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爸爸疯了一样地向医生求救。医生们一边加紧为小黛治疗,一边告诉他们准备后世。小黛自己也吓傻了。冥冥中仿佛有人告诉她问题就出现在她吃过的那半个包子上。她开始恨那个人为什么不早点撞到她。
小黛得病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亲属、朋友们纷纷赶来看她,很多人一时间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尤其是两个月前与小黛分手的前任男友,在小黛的床前捶足顿胸、痛哭流涕,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与小黛分手,并跪着向小黛发誓如果小黛能够好起来,他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她,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小黛苦笑着摇摇头。想起两个月前他和一个大白脸女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内心仍然痛楚万分。这个深深伤害过他的男人,她曾经给过他那么多的机会,现在即使她想再次原谅他都不可能了,她甚至连恨他的时间都没有。
小黛的男友走后,单位领导和同事又来了。他们为她送来了慰问款,焦急地询问她病情。单位负责人还亲自把一朵大红花戴在了小黛胸前,并为以往对小黛工作成绩的忽视表示了万分的歉意。小黛轻声说了句没什么,心里却非常委屈。几年来她勤勤恳恳地工作没有得到任何重视,现在她就要与世长辞时他们才发现她存在的价值,而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小黛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小黛感觉有人不停地在摇她的胳膊,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仍然坐在火车上。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恶梦。摇她胳膊的正是那个给她让座的好心人。她看火车快进站了才叫的小黛。小黛非常感谢她,临下车前把地址和电话都留给了她,并真诚地希望她有时间来她家里坐客。
出了车站,小黛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妈妈又在叫我快回家吃饭了,我不饿可再也吃不饱,腐朽的容易消化掉,新鲜的又没什么味道。
妈妈。小黛想。心里涌上一阵阵委屈。抬起头看看即将被暮色吞没的天,再看看周围的世界。
忽然,小黛蹲在地上,哭了。
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张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