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喝道,“姓孔的,你有什么说什么,说的爷爷我高兴了,说不定亲自送你到战场去。爷爷的大船护在旁边,倒比你那几条破船”庞宁想了想,问道,“打仗了?你便是去支援的
秦明韬虽然有些暗示,但终于没有庞宁说的直接。听了这话,孔有德眼睛不由得一亮。其实他不知道,对于敌人,庞宁说得话那是一点都不作数的,说反悔就反悔。孔有德想了半晌,徐徐抱拳说道,“我是登州参将孔有德,这次奉登莱巡抚孙元化之令北上。”
庞宁闻言骂道,“吊子日地尽说废话,拣紧要的说!你北上支援哪里?敌人是谁,有多少?明国这边有多少人?”
孔有德想了想,上下看了看庞宁,咬牙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次是救援大凌河堡,堡里有祖总兵率领的两万班军,如今被小奴黄台吉围在城里。加上蒙古人,鞑子那边…怕有四五万人。”
庞宁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就你们那些卫所兵的战斗力,碰到四五万鞑子,哈哈,你这两千人还不是去送死?”
大凌河堡里的两万班军本来就不是战兵,都是被当做修城地劳役使用的。如今堡垒修了一半被皇太极围着城里,确实是凶多吉少,所以千里之外的登州兵马也赶来救援。
孔有德见秦明韬看他,低头说道,“不光我登州有兵马前去,锦州总兵吴襄、钟纬也率四万大军往援,届时会与大凌河堡之下,里外夹击小奴。”
庞宁虽然不了解明末辽东历史,但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孔有德说的是场面话,笑道,“那便是六万对六万,一对一明军打得过鞑子么?”庞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啐道,“孔大参将,小王我问问你,这一对一的阵仗,是明军赢得多,还是鞑子赢得多?”
庞宁这话是率性而出,倒没有多想。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要知道孔有德自从接了救援命令起,便没有一天能安睡地。他天天想夜夜思的问题,便是此次救援有几分胜算。
自萨尔之战起,几十年来在辽东,明军和鞑子野战几乎没有以少敌多的胜绩。就算是明军以多对少,野外作战那也是胜少败多。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步兵地梦魇。鞑子那边骑兵众多,如何是同等数量的明军能够对抗的?
更何况明军腐化已久,层层关关上下其手,有背景的有过不罚步步高升,没关系地有功不赏充当炮灰,底层士兵苦不堪言,战斗力本来就不济。这样的部队遇到后金的骑兵,冲锋几下就溃散了,几乎没有意外的。
两万毫无战斗力的班军加四万锦州守军,去对五六万鞑子,这是个死局。
孔有德当然知道这是有死无生的局。不光他知道,他手下地这些大兵都是辽东出来的,个个都知道。这一路来,孔有德也不知道犹豫过多少次,要不要去北面送死?是傻乎乎冲上去厮杀一阵,给打散了逃条命出来,被朝廷降职处分一顿,然后集结散兵招募新人再练一支部队出来?
不是他孔有德怕死,在辽东这么多年,打仗地本事学不学到不说,战场上逃命的本事,他孔有德绝对不会差。这些年毛文龙在东江镇说是牵制后金,其实还不是打游击。有机会就冲过去抢杀一把,没机会撒腿就跑。也不知道顶着漫天地箭矢跑了多少次了,只要有匹马,他孔有德绝对能从乱阵里逃出来。
问题是这支部队,徐光启徐阁老,孙元化孙军门倾其所有影响力练的新军,自己练了两年地火器营,便这样折在大凌河了么?
孔有德和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父亲就是死在鞑子手上,此仇如何能灭?但在军营里混了十几年,孔有德的心是一天比一天凉。
老奴就是在李家手上起来的,想靠辽西的军门灭鞑子,那是痴人说梦。毛文龙虽说能牵制老奴,但想要平辽,那也就是个笑话。
十几年来,孔有德从一个十几岁的热血少年,变成了一个而立之年的百战军官。从一个小兵,变成了大明参将,他的官越来越高,权越来越大,但他的血,却越来越冷。那个报父仇,灭鞑子的梦,似乎就要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直到遇到孙元化,遇到徐光启,孔有德才重新相信,平辽不是梦想。
直到看到徐阁老请来的弗朗机工匠,看到无数的银子砸出来的合格鸟铙,夷炮一一装备到自己的部队里,看到孙军门效法戚继光,不惜违背禁令越洋购来的几千把武士刀,看到那些结实的战车战甲,孔有德才重新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杀父之仇,可以亲手找小奴报来。
戚少保当年就是这样募集闽浙强兵,就是用这些装备打败倭寇的。戚少保能做的,徐光启孙元化还有他孔有德,也能做。就用他孔有德手下的辽东死士,用这些装备杀鞑子!
但练兵刚刚开始,两千人太少了,大凌河是个死局,黄台吉明着摆出来围点打援的死局!孔有德不想把这两千人丢在大凌河,变成女真骑兵追逐的猎物。此番援救一旦战败,辽地再无可战之兵,孔有德再不是大明参将。孔有德不想,不想把自己的梦丢在大凌河。
但那只是自己的梦罢了。此事圣意如山,孙军门都不敢违抗,此番军令铁,他孔有德能违抗吗?
庞宁见这男人脸上时喜时怒,痴痴地跪在那里竟不知道答话,不由得烦躁地喝道,“孔有德!我问你,你们六万人遇上六万鞑子,步兵对骑兵野地浪战,你们打得过吗?”
听了这话,孔有德如遭雷击。他抬头看着喝问自己的庞宁,看了好久才呐呐地说,“圣意已裁,我等自当于登州出援,此战有进无退,当与鞑子一绝雌雄于大小凌河…”
似乎是连自己都骗了,孔有德突然停住了话语,三十岁的男人,竟当着一船人淌下了两道热泪。他把头摁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声音,终究还是喃喃说道,
“赢不了。”
孔有德突然笑了起来,在地上猛烈地抽动着身体,他拉扯着手上的绳索,撕扯着嗓子似乎要把十几年所有的愤怒吼出来,
“必败之局!此乃必败死局!此战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