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传来宵禁的锣声。被这么一闹,庞宁哪里还有喝酒的兴致,略施一礼就要告辞。刚走出门,阮贡生从后面追了上来,向庞宁一揖及地,道,“相爷有甚难处只管开口,儋州全城商贾,但托相爷续存,”话音未落,一群商贾都从楼上跟了下来,跟在后面拜倒。
寂静的夜里,十几个中年富商拜倒一片的情景有些滑稽。远处巡逻的改水营士兵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交待,打着火把远远看着,不敢过来。庞宁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一时竟吐不出话来。
作为五人集体决议,分田地的政策,庞宁肯定是要执行的,但是当时只讨论了一个概况,具体细节都没有来得及规定。儋州的事既然让庞宁来做,庞宁希望能把事情做好。想了想,他决定去政策最激烈的昌化县看看效果。打定主意,庞宁冲张罗寒道,“张小哥晚上辛苦一趟,跟我去趟昌化。”
张罗寒道,“头领稍等会,我去改水营办出门证。”庞宁眉头一拧,喝道,“放屁!哪个敢拦,莫怪我刀下无情!”张罗寒见庞宁发火,不敢说话,只牵来了马跟着庞宁往城外走。儋州现在还处于军事管理,只有西城门供五源谷办事人员出入。西门上守门的是一个骁字旗小队,那队长倒是识得庞头领,张罗寒上去喊了几句话,城门上的额士兵呼喝着把城门打开,放二人出了城。
第二天到了昌化县,张罗寒先策马入城打招呼,没多久赵源带着一队先锋营士兵过来迎接。赵源比赵德小一岁,倒是没有丢掉本色,看到庞头领骑马过来的,就上去帮庞宁拉着马绳进城。庞宁见昌化城东墙基本上已经被毁了,赵源征集了两百多个民壮在废墟上筑一个棱形堡墙,这时赵源不在工地上指挥,也干得热火朝天。庞宁好奇,骑在马上问道,“这些人哪里招来的?”
赵源脚步不停,转过脸来笑道,“这些都是原来佃农,一年到头自己混个饱,媳妇也难娶到。这次分了土地都挺感谢我们的,只要我们给工钱,都愿意帮我们干活。”庞宁想到现在先锋营手上有大把银子,自然出得起工钱,沉默不语。赵源把庞宁带到了县衙门口,问道,“庞头领这次是来接管昌化,还是来办事?”
以前赵源这么恭敬,庞宁是要赏些银子的,但如今先锋营手上的银子比庞宁的还多,他也摆阔不起来,只道是办些杂事,就打发赵源去了。张文定一家被灭了他听吕策说过,夏居华带着夏芷避祸,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海南岛,昌化几个相熟估计只有李延正还在。
李延正多次帮过庞宁,吕策打昌化出发前,庞宁就交代过区别对待李家,吕策也是满口答应。但庞宁这进了城,看到稍微有钱些的富户,都是面目全非,心里也不禁嘀咕。到了李家,庞宁只看见一个大大的炊字挂在门口大树上。偌大一个李宅,竟全被一群妇女占据作为大食堂,正忙前忙后地帮城里各处劳动的汉子烧饭煮水,紫檀木的家具上摆满了铁罐扫把,哪里找得到原来的富贵景象。
张罗寒见状心下一惊,战战兢兢地和庞宁说道,“庞爷明鉴啊,我前几天来昌化,按您说的,跟吕头领说李延正的事情,吕头领那天满口答应我照顾李家的。”庞宁黑着脸不说话,拉着一个管事的先锋营汉子,没好气地问道,“这里原来的李家人呢?”那汉子也不知道庞宁是谁,只依稀记得是谷里的大官,拿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道,“不知道呀,刘老三,这里的李家去哪了?”那个叫刘老三的汉子抬头道,“我哪里晓得,只听说源少头领特别照顾他家,给他们家留了二百两银子,全城独一号。”
旁边一个妇女似乎在这里也颇有地位,插嘴说道,“他们现在住忘归楼啊,你们不知道么?李家好大的面子,跟少头领把那忘归楼要了下来,一家人搬了过去。”半晌又呐呐地说,“比起一般人家是好很多了,不过总归是遭了祸,下人一哄而散,几个白眼狼走时说什么咱‘穷人翻身做主人’了,把银子衣服抢走了。听说李家老爷子想不开,前几天上吊了。”那个汉子闻言一愣,道,“我听说李员外以前是个清官,竟也搞成这样。”
那妇女啐道,“清官能办这么大的宅院?”那汉子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当官哪有不赚钱的,能对得起良心的就是清官了。”
那妇女不服地咧了咧嘴。又冲旁边一群人喊道,“我说虎娃子他妈,别吹那么大火,这饭都烧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