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波在甘念那里住了几天,始终没有问甘念为什么搬家,搬家为什么不告诉他,甘念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甘念白天管上班,江上波就管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晚上吃完饭,也没人要求出去散散步、谈谈心,平时说的都是生活必需对话,口气态度眼神很温和;夜里两个人搂着睡觉,也无欲无求。有时候,江上波会突然把甘念紧紧搂住,仿佛生怕她跑了;有时候,甘念也会使劲钻到江上波怀里,暗弹两滴清泪。
其实两个人之间的确是和过去不一样了,多了客气和关心,少了胡搅蛮缠,只因过渡得太自然,却谁也没有发觉。
后来,江上波还是把结婚的事拿到桌面上来说了。本来热情很受挫折,话一出口,却定了心要成功不可。甘念就说,刚跟老人们讲清楚不结婚,又要跟他们解释想结婚,真烦人。江上波答,可以不跟他们讲嘛,我们只是领个结婚证而已,一切生活照旧。甘念说,既然一切照旧,多一张纸有什么用,可以当饭吃,当衣服穿,当钞票用吗?江上波说,至少它是一帖安慰剂,可以让人安心。甘念说,你不安心了?江上波说,我不安心了,很早以前就不安心了。甘念就道,有了结婚证就安心了,你没听说结了婚还可以离婚。江上波说,我知道,但是至少我跟你结过婚了。甘念听到这里,抬头惊奇地瞪了江上波一眼,心怦然动了。于是说,让我考虑考虑。不到十分钟,甘念却又后悔了。甘念说,我好像还没有准备好。江上波就有点生气了,他说,准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准备好,甘念,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出问题了吗?话已至此,甘念便不再做声了,任江上波说什么,只一句等你进修完再说吧,硬把江上波给打发了。
第二天,江上波突然说,不进修了,进修个鸟,进修个屁,再进修什么都没有了。甘念看他样子有点狂躁,也不敢吱声,缩着脖子,坐在餐桌边,默默无息达十分钟之久。后来,甘念的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气,隔了雾气盯着餐桌发呆。她的这副样子让江上波倒吸了一口冷气,江上波想,看我把她逼成什么样子了,我凭什么有这个权力,就凭她陪我睡了这么多年的觉吗?想到这一层,江上波突然自责得不行,他曾经在心里发过誓要一切替她着想的。于是江上波说,甘念,我现在所理解的结婚,并不是激情或者爱情,就是两个人,脾气不算很合不来,彼此十分熟悉,像空气,像水,没有多大的惊喜,但是时时刻刻都需要,都依赖,淡淡的,却可以细水长流。甘念抬起眼,吃惊地望了江上波一眼。她没想到他独处几个月,竟得出了如此沧桑的婚姻观。也许,这个男人是真正地被她的冷淡伤到了。甘念的心便酸酸的,觉得自己和江上波,何尝不是天涯同命鸟,只因得不到,才把标准一降再降。表面看来,自己似乎是江上波命运的主宰,其实这一阵心力交瘁的猜测和周旋,才发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上波也好,俞非也好,还有那个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也好,他们都是和命运一条阵线的,我甘念的未来,可以因他们中任意一丝想法的扭转而改变。想到此,甘念反而用了最温柔的声音说,请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好吗?这一力量真的就打动了江上波,他叹口气,沉吟半晌说,好吧,我愿意等,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为止。甘念没有作答,江上波却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回来,结不结婚暂且不谈,但我要够得着她才行。
回到北京的江上波,一心准备退学,打定主意即使放弃电视台的工作,也要回到甘念身迦。
这天阳光很好,江上波就在晚饭的时候到学校旁边的小酒馆要了盘卤牛肉,一瓶啤酒,一个人慢慢细细嚼着喝着。待到擦黑的时候,有几缕红红黄黄的云彩斜在天际,煞是好看。从江上波喝酒的地方,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江上波就不断仰了头看,心情是来北京以后第一次的轻松。他恍然悟到贵族的意思,就是有时间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品大自然最微小的细节,如果再加上甘念作陪,这种幸福又岂是一纸记者证能替代的。这样一来,更打定了半途而废的念头。
喝着想着,窗户外却有黑影一闪,有人故意用了颤悠悠的声音,粗声粗气地说,江上波,举起手来!江上波定睛一看,原来是班上的同学,名唤周琰的。江上波就说来来来,一起坐坐。那周琰也不客气,迈了鸬鹚似的两条长腿,三下两下就跨进来坐在了江上波的对面。周琰问,你请客么?江上波说那还用说。周琰就接了老板娘的菜单左看右看,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才点了一碗素面。江上波问,还要什么?周琰说,够了,不要什么了。江上波就说,同志,你是不是嫌我穷?周琰说,说什么呀,这不是很好吗!江上波问,真的很好?周琰说,是呀,有营养有分量味道好。江上波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宰我你自己吃亏。周琰就说,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好像个个是饿死鬼投胎,一上餐馆就十荤八素地上菜。要知道寿禄是有定数的,早日用完早日上天。江上波一听,就很惊奇,问,真的?周琰说,假的,吓你的。我只是反对浪费,崇拜节约。崇拜?江上波重复了一句,奇怪道,节约又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说崇拜,不说崇尚,崇尚节约?周琰说,是的,就是要崇拜,不行吗?江上波说,行,当然行。
江上波看她的穿着,说崇拜节约也不过分的。她是一贯制的牛仔裤,运动鞋,运动衫,外加马尾巴,由于人长得高,长得寻常,而且偏要素面朝天,便有了中性的倾向。江上波注意到她,是在不久前的实践课上,他们分到一个小组,负责在一辆行驶着的敞篷吉普上,拍摄尾随其后的一辆小轿车。周琰当时扛着分量不轻的松下摄像机,聚精会神工作时,江上波注意到她的腿叉开成了大八字。若在平时,江上波会以为怪异以为丑,他美术了前卫了,却还是认为女孩子只能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叉开腿,否则就是忤逆的。可是那天,他却觉得作为摄影师的周琰,在众人面前把腿叉开成大大的钝角,也是英武的,也是有美的倾向的。于是他们便多说了几句话,于是他们好像就成了好同学。
今天吃饭,江上波才知道周琰还崇拜节约。江上波说,可惜我没有机会来领略你如何崇拜节约,我打算回去了。周琰听了。就很吃惊,详详细细打听了原委后,劝江上波说,你听过一首歌吗?说完便尖着嗓子用假声唱道:痴痴缠,痴痴缠,难道相爱真的是这般;痴痴缠,痴痴缠,请你给我一个短暂的空间。唱完,还咳嗽了几声,说,兄弟,你懂吗?追女人要欲擒故纵。江上波说,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周琰就说,远就是近,近就是远,这便是爱情辩证法。江上波说,我还是不懂。周琰说,唉,傻帽,她现在烦你,你回去天天缠着她,她不更烦你吗?江上波说,可是不回去,我心里不踏实。周琰说,不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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