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朝,告状和审案也是按照一定程序进行的,绝非那么任意随便。每月三六九是放告牌的日子,只有这个时间才能递状子,人命和强盗等重罪除外。上次方应物扭送谭公道见官,也是因为涉及到衙役才特事特办,当堂受理。
递进了状子还要经过核查,准了状子后才算进入审案程序,并在衙门外八字墙上公示,同时派出衙役持票通知被告上公堂时间。
例如眼下方应物就被传唤了,因为白梅姑娘状告他赖债和伤人两项,后天要到县衙大堂听审。
县衙都是大清早开始运转,而方应物并不住在县城里,所以当天出发肯定来不及,需要提前一天到县城。
这日,方应物又去了上次来县城时投宿过的西庙,与他同行的还有里长方逢时和塾师王先生。三人掏十几文钱住了一夜,次日清早啃了几口干粮,喝了几口井水,便去了县衙仪门外等候。
淳安县在政治划分中属于事简的小县,案子并不多,但与方应物同日受审的案子有两三起。听说有些事繁的地方,一到审案日期,大堂前满院子都是原告和被告等候,地方官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不过此时院子中仍然有些闲人探头探脑,都是通过各种门路混进来的。因为八字墙公示上写的明明白白,今天将审理和本县头牌名妓白梅有关的案子,所以有些闲人来看热闹了,说不定还能近距离欣赏白美人风姿。
“别做梦了!”有熟悉情况的人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白姑娘虽然不是良家女子,但也不便众目睽睽下在公堂上抛头露面,肯定是找人代劳。”
这话没错,在审案时,相关女子可以让亲近之人代替上堂,不必自己抛头露面。不过话音未落,却见前头大门处一阵惊动。有个年轻女子带着面纱,在旁边老妇人的扶持下娉娉袅袅出现在人前。
“白梅姑娘居然亲自到了?”先前说话那人目瞪口呆,这可不同寻常。
白梅进了院中,左顾右盼,很快就发现了站在阶下的方应物一行人。她主动走上去,对方应物道:“方小哥儿,奴家上次险些被你唬住。后来打听过,你只不过是写了首诗词,一时中了县尊大老爷心意,故而见了见你,其余再无干系。这回证据确凿,打官司你输定了,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方应物可以想象到她的得意。不过这无所谓,方应物不动声色的答道:“今天公堂之事,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不要自作多情了。”
白梅姑娘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与她无关?但她能感受到方应物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德性,与他父亲方清之简直如出一辙。
她再次被深深的刺痛了,默念几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冷声一声站到了阶下另一侧。
只听得堂上皂隶大喝一声:“白梅状告方应物一案,传原告被告上前!”
白梅和方应物各从一侧拾阶上了月台,跪在石板上。又让方应物一阵不适应,不得功名,终是蝼蚁啊。
汪知县习惯性的猛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奴家白梅,系本案原告。”
“小民方应物,承老父母传唤到此。”
核准了两人身份,汪知县又问道:“方应物!白梅告你欠债三十两和殴伤讨债人两项,你可招认?”
白梅侧头偷觑方应物,看此人还如何狡辩!却听见方应物对知县禀告道:“小民父亲曾欠下邻村王德三十两银子债务,后听此项债务被转给县城白梅,于本月到期,故而应当属实。至于殴伤讨债人之事,实属讨债人行迹恶劣,同村乡亲出于义愤,并非蓄意滋事赖债。”
白姑娘没有想到,方应物完全没有辩解,居然痛痛快快的全部承认了。据她打听来的请报分析,方应物绝对有能力巧舌如簧,不会这样诚实。
汪知县继续审问道:“既然欠债为实,那你为何至今拖延,以致被债主告上公堂?须知世间也有父债子还的道理!”
方应物陈情道:“小民母亲早亡,父亲游学在外两年不归,平时只知埋头读书,又不善经营,如今家徒四壁孤苦一人,实在无钱还债,还望老父母明察。”
汪知县又转头问道:“他家实情如此,白梅你看如何?”
白梅叩首道:“好教大老爷知晓,方应物父子名下有田地三亩,可抵价十五两。此外所欠十五两,请方应物以身抵债,罚在奴家院中做满三年,如此便可两清。”
方应物暗想,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这样坏人前程和杀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汪知县抚须不语,片刻后对方应物道:“如此认罚,也是个了结债务的法子,你可愿意?”
方应物神情激动的叫道:“老父母明镜高悬,小民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读书上进,学习圣贤道理,立志要应考今年县试!卖田可以接受,但岂愿自甘下贱为他人奴仆?如此沉沦,终生再无上进之望!小民只有这番苦衷,求老父母体谅,不要绝了小民读书求知之心!”
白梅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却想不出门道,不明白方应物心意在何处,莫非就是为了装可怜求同情?但欠债铁证如山,知县也不能当场抹掉。
汪知县脸色稍缓,和颜悦色道:“方应物!若照你自述,原来也是知晓奋发的有志之人,敢让邻里担保为证么?”
方应物答道:“吾乡里长和社学蒙师看我年幼,均陪同前来。此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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