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方应物面对辱骂不以为意,手持文书道:“敢问程总甲,程开山是你族弟,程怀南是你侄孙。那么程怀南比程开山低了两辈,王兰现在还是程开山儿媳,那程怀南其实算是王兰晚辈?”
程开泰本能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冷哼一声答道:“那又如何?虽然算是同族,但彼此都是远亲,并无血缘。何况程怀南与兰姐儿这一对又是年纪般配,又不是同姓,哪里用避讳什么!”
方应物正色道:“程总甲身为官府差役,莫非不晓得,大明律例中,禁止寡妇嫁给前夫近亲和同族!”
程开泰愣了愣,“有这等说法?”
方应物叹口气,“尔等这些无知法盲,如此耳目闭塞!我大明律例写的明明白白,凡娶同宗无服之亲及无亲之妻者,各杖一百;若娶缌亲之妻及舅甥妻,各杖六十,徒一年......”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方应物又加重了嗓音继续说道:“若收父祖妾及伯叔母者,斩!”
方应物一个“斩”字出口,全场惊骇,登时鸦雀无声。
对这些山乡村民而言,包括自诩高人一等的程总甲,杀头大罪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怎么也和他们扯不上关系。没料到今天却从方应物嘴里听到一个“斩”。
方应物小哥儿应该不会信口雌黄胡乱编造律例,他是半个读书人,这方面东西肯定是比他们这些孤陋寡闻的农民知道的多。老话说得好,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们三个村子封闭在一个山谷里,彼此之间嫁娶很随便,没想着讲究那么多辈分问题。难道就因为程怀南之前应该叫兰姐儿叔母,现在就该大罪不赦的杀头了?
可又不是亲叔母,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谁又说得准呢?谁又知道这法律认不认这个?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方应物幽幽叹道:“法盲真可悲。程家犯下违逆伦常的大罪,居然浑然不知。”
程开泰率先醒过神来,难怪方应物刚才故意激他们签文书,就是为了要铁证!可笑自己还以为这是当众立威!
想至此,大失颜面的程总甲脸色铁青的咬牙切齿道:“民间违法的事情多了,也不见得官府一个个都管的来。须知民不告官不究,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你这小小人物,知道县衙门口朝哪边开么?”
“不劳程总甲费心,在下当然知道县衙大门什么样子。前几天还私下里见了县尊大老爷,谈论经义蒙他赏识,赠送了我五两银子助学,此外还见了些父亲同窗,大有所得。”方应物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锭小元宝晃着。
程开泰是送过税银进县库的,当即便认出了这个小元宝正是官铸小银元宝的样子,还有一种大的是五十两。
此时最主要的当事人程怀南始终头脑一片空白,却不经意瞥见方应物手里的嫁娶文书,猛然打了个激灵。
刚才他还为签下这份文书沾沾自喜,为一个知书达理美娇娘到手而喜不自胜。现在看来,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催命符!要命的玩意!还是主动制造了一把刀子递给了别人!
程怀南大吼一声,冲上前去,就要强行从方应物手里夺下文书。但方应物早有防备,迅速闪开,躲进了方家人群里。
以方逢时为首的方家人围成一圈,牢牢将方应物护在中间。方逢时趁机振臂高呼:“王家乡亲们今天都看到了,这个程家实在欺人太甚,王先生好歹也是教书育人的体面人,这都被欺辱到卖女儿了!
对此我们方家都义愤填膺忍无可忍,难道你们王家人反而无动于衷否?靠人不如靠己!”
王家人和方家人陡然一起大声喧哗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十倍,彻底压制住了程家人。正所谓理直气壮也,程家都犯死罪了,程总甲成了从犯大帮凶,还有什么可牛气的。
这回程开泰不敢充耳不闻了,他突然想到一句话——读书人杀人不用刀。从前他对这句话一直嗤之以鼻,但今天却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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