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拍戏比投机倒把难多了!”
许老师发出如此感叹,退到一边独坐。
那边琥珀和鸳鸯上来,王扶霖喊开始,鸳鸯便往地上一倒,几个狱卒用破被裹了抬出去,琥珀扒着牢门哭喊:
“鸳鸯姐姐!”
“鸳鸯姐姐!”
演了一遍就过了,琥珀脸上挂着泪,根本停不下来。
这场戏非常简单,鸳鸯不甘受辱,在牢中自尽,琥珀就哭。若按照艺术分析,这里得包含好几个层次,她既是哭鸳鸯,也是哭自己,更是哭贾府大厦倾塌。
琥珀没演出那么多层次,小姑娘就是哭,但哭的真好。
沉实,不轻浮,一看就有东西在里面。
“啧!”
许非看了颇为触动,好像知道自己缺什么了。
演员拍一场戏,必须得有一个支撑点,简单说就是节奏感。先是内在节奏,即心理变化,然后反映到外在节奏,即台词和肢体。
像后世的键盘表演艺术家,常常说,哎呀,这段戏垮掉了!所谓垮掉,其实就是节奏崩了,支撑点没了。
“……”
许非正琢磨着,忽见那俩姑娘轻手轻脚的凑过来。
“你不要紧张,我第一次拍戏,也是耗了大半天才哭的。”陈小旭难得的安慰起人。
“我也是,试了好久才合格。”张俪亦道。
“啊?”
许老师愣了愣,跟着摆手:“我没事儿,让我自己想想。”
他抹身走远了。
张俪还想跟过去,被陈小旭一扯,“不用跟着,他能解决。”
此处是香山的某个干休所,在半山腰,环境清幽。三月末还是很冷,少许的树发了嫩芽,大部分仍是光秃秃的。
许非出了摄影棚,在周围胡乱转悠,越想越对,自己缺的就是一个支撑。这种支撑来源,是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通透,以及本身的表演水准。
理解,其实是很主观的,理解不同,表现出来的东西也不同。
比如《水浒传》浔阳楼题反诗,李雪健和张涵予演的完全是两个宋江。新版那叫一个悲情慷慨,怀才不遇;旧版则是猥琐腹黑,酒后猖狂。
这便是对人物的理解差距,难说对错,但呈现出的效果有目共睹。
许非就非常喜欢旧版,包括那几句诗,都是一个大长镜头,李雪健自己在墙上写的,那字歪歪扭扭,笔画中都带着几分醉意。
同样的,对贾芸这个角色的理解,他跟王扶霖也不太一样。
贾府被抄,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唯贾芸敢来探监。尤其后面,贾芸为了找北靖王救宝玉,单枪匹马千里跋涉,还遭遇过狼群——当然这些都没拍。
“这能表现出什么呢?”
“胆气!”
“果断!”
“不由分说,千金一诺!”
许非坐在石头上,捧着自己的剧本,标注的字数跟内容都差不多。他看着看着,脑袋就像被人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一下子就通透了。
贾芸对贾府本就没感情,犯不着陪着宝玉期期艾艾,怀念过去,他来就是探望宝玉,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人!
…………
“许非呢?许非呢?”
摄影棚里,王扶霖一连声的找人,有人道:“好像往山上去了,可能还没准备好。”
“哦,那凤姐过来,再拍你一场。”
邓洁连忙过来,准备开拍。
任大惠在旁边看着,心下担忧,这要是拖个十天半月,可影响整体进度,毕竟外景那边都是看花期的。
他摸着没剩几根毛的头顶,不免有些后悔改剧本,结果摸了两下,忽觉胳膊碰着个人,扭头一瞧,“老戴,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
“临时决定过来看看,听说你们剧本又改了。”这人正是戴临风。
“贾芸的戏改了一点。”
“效果怎么样?”
“卡着了,那小子出师不利,正闹心呢。”
“年轻人要多给机会,但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按原来的拍。”
“嗯,我明白。”
棚内忙碌着,许非其实已经回来了,悄默声找到侯昌荣,“侯哥,给我把刀。”
“你要干什么?”对方吓了一跳。
“我说狱卒的佩刀。”
“哦,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
侯昌荣从道具箱里翻出一把刀,那货又晃晃悠悠离开,继续上山。
“支撑点找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构建。我可当不了体验派,那就只得借助道具和技巧了。”
许非走出好远,找了个僻静地方,自己都觉着自己忒平静,“我这不是仗义探庵,是特么贤者时间,得先把情绪带起来。”
他摸了摸黑色刀鞘,刷的一抽,刀是真刀,没开刃,从体校武术队借的。薄薄的铁片,一斤多点,抡起来哗啦哗啦直响。
他紧紧握着刀,冲着空山大喊一声。
“有点放不开……”
许非顿了顿,跟着又喊,音量加大,第三声又加大,然后到处撒野。
人在大喊大叫,或者剧烈运动时,身体会分泌出某种物质,情绪也会随之激烈。后世的表演作坊,基本都会用这种方法调动情绪,以《演员的诞生》里的刘老师为典型。
至于现在么,嗯,基本等同于精神病。
………………
剧组早上来的,忙了大半天,日头已经渐渐偏斜。摄影棚内,能拍的已经拍完了,许非还不见人影。
“去找找!”王扶霖耐不住了。
几个人应声行动,侯昌荣刚要上山,却见一个人远远下来。
穿着一身皂衣,大红领子和大红长襟,戴着帽子,帽沿也是一圈红,帽尖高挺,颇似黑白无常戴的那种勾魂高帽。
左手自然摆动,有力且富于节奏,右手稍稍往后,手腕微翻,扶着腰间的佩刀。
侯昌荣看着此人,莫名觉着十分和谐,光秃秃带着点绿色的空山,一个古代人走下来,看不清脸,但应是冷峻严肃的。
“侯哥!”
许非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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