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起,吃过简单的早午餐,又穿着工作制服,预备上衙门点了卯就出去闲逛。
“你站一站。”梁绣珍从卧室冲出来喊住了他,晃着手里一小叠薄薄的纸币,质问道,“保险柜里的现钱,怎么数目不对?”
韩仲平打了个哈欠,伸一伸懒腰,回头一瞥,冷笑着问道:“我拿去花了,你预备怎样?”
梁绣珍追上前去,把手里的钱照着韩仲平脸跟前一摔:“什么叫我预备怎样,家里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
韩仲平这一向本就为这个事情头疼极了,偏偏又为着韩太太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敢发作,此时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气极了,一面将人甩开,一面就踏着大步一路说了出去:“吃老本的情况呗,咱们韩家的家底够厚,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你别跟我装糊涂。”梁绣珍踉跄着追过去,两手抓着韩仲平右手的衣袖,使力将他拽了回来,“老太太身子这样,根本没工夫来分家当,眼下还是照着往常那样一起过,但每个月的月钱却砍了一大半。你倒好,从前怎么花如今还怎么花。刚过半拉月,钱就被你拿干净了,家里怎么养得起你,怎么养得起你外头那些小妖精?保险柜里那几个现钱,不是老太太心疼孙女给的,是我从自己的陪嫁首饰里换的!”
韩仲平想了想,看梁绣珍今天的样子,是要认真追问起花销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开,就索性回到沙发上坐了。点了一根烟在嘴里衔着,也不想说话,只管将时间耗过去。
梁绣珍往他跟前一站,叉着腰怒冲冲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有对叫什么月仙月凤的姊妹,近来是不是讹上你了。”
被训了好半天的韩仲平,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拍着桌子说道:“你说话客气点儿,人家唱文明戏的……”
“文明的戏子难道就不拆白了?”梁绣珍跺了两下脚,抄起桌上那杯凉了许久的茶往地上一摔。
茶水溅了一地,往方才那几张落了地的钞票漫过去。那满地的狼藉也没人收拾,家里佣人不如以前多了,蒋妈去韩太太屋里帮着洗衣服,到了这会儿也没回来。夫妻两个闹了一场,韩仲平只把气憋在心里,眼睛向地上一白,照旧跟没事人似地坐着。
梁绣珍强忍着眼泪,高傲了半生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当她拾起第一张十块的票子,摘去上头的茶叶沫子时,眼泪落珠一样地往下坠,掉在地上跟茶水一混,毫无踪迹。
从前,何曾将这一点子钱看在眼里过。跟太太们打牌时,玩得高兴了,一圈麻雀几百块的局也去过。现在,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韩仲坤随向兰南下投奔岳父的时候,带走了四房分下来的那一份家产,一项一项的所谓合股,听得梁绣珍头都疼了。虽说股份也是钱,但是这几家公司韩家以什么理由入的股,梁绣珍是很清楚的。庙堂里换了乾坤,这些公司也就随着韩延荪的失势,慢慢地开始发生了贷款困难,前一段时间还听说有家房产公司的坏账被查了出来,都有破产的风险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过,要是上审判庭打离婚官司,能主张得多少家产。问题是,有韩仲秋在,以他的处境和前途,怎么会想要先分家呢?一家人吃住在一处,亏空是一起的,只要韩太太床底的匣子没空,就有他的好日子,想是韩仲平也未必不打这个主意。
总之,这两兄弟的运势是到头了。
梁绣珍啜泣了一会儿,早已把人生看透了,对韩家二少奶的前途只是抱着绝望了。待到把地上的钞票捡齐了,冷哼一声:“我也不跟你闹了,你爱怎么闹腾都行,我是不愿意当你的老妈子了。”然后,就走进屋子里,收拾了几件值钱的大衣,扛着箱子,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韩仲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再不好,也不过如此了。他还真有些羡慕韩仲秋这样的孤家寡人,一个人游来荡去不光是自由,也不用有什么近忧远虑的。没人唠叨着吃穿,没人唠叨着孩子大了要怎么办,倒也落个清净了。
手里的一支烟快要燃尽了,被烫着了的韩仲平才猛然一跳,丢掉了烟蒂。
身后忽然有人问道:“弟妹怎么了?”
原来,韩仲秋出门的时候听见下人在说梁绣珍卷包袱带孩子地出门去了,就走过来问一问。
韩仲平心里清楚,这次跟以往不同,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强硬得很:“去娘家躲几天也就回来了,大哥别跟她当真,越当真越惯得她分不清我到底是姓韩,还是跟着她姓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