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一个穷孩子说起

眼睛，苍老的声音在此刻听来落寞而无奈。

    高欢知道孤儿院的难处，他并不需要这声道歉。

    还不等他再和老院长说些什么，小灵却在这个时候扯了扯高欢的袖子，皱着小眉头，问道：“一万块钱很多吗？爷爷为什么要和你道歉？是因为你没钱上学了吗？”

    高欢一愣，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尚没有金钱概念的小女孩解释这件事情。

    不想，小灵又看了看老院长，忽然便说道：“不然小灵不上学了，也不买新衣服了，把钱都省下来给哥哥上高中吧。”

    有了小灵牵头，另外几个孩子也是望着老院长，异口同声地说道：“对，我们也不上学，不要新衣服了，把钱都给哥哥！”

    高欢愣住了，他看了看小灵，又看了看其他的孩子，马上恢复到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故作洒脱地说道：“没有的事啦，一万块钱而已，哥哥两天就可以赚到的！”

    说完，高欢朝着张阿姨使了个眼色。

    刚刚才回过神来的张阿姨立刻心领神会，便和看大门的老赵一起，将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娃娃们给全部撵了出去。

    并不算大的饭厅里，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下了高欢和老院长两人。

    “我知道你这个暑假一直在打工，我也知道你很想继续上学。”老院长语音低沉地说道。

    高欢点了点头，目光看着门外正围着张阿姨撒欢的那群小娃娃，眼中思虑渐浓。

    “我知道爷爷您很担心我，不过您也用不着太担心啦。”

    “有些事情呢，其实就是个‘命’而已。很多时候吧，明明自己已经努力过了，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没什么可怕的。”

    “再不济也不过就是认命罢了。”

    “但这是我的命，有什么好怕的。”他说着，还是故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藏在桌子下的手却在不经意间已经攥成了拳头。

    老院长这会儿却抬起头来，看着高欢的眼睛，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

    “孩子，真的，苦了你了。”老院长说道。

    他很想像其他的家长一样，拿出银行卡就往桌上一拍，说声“乖孩子，拿去刷”。

    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孤儿院里原本就运转得十分困难的资金链立刻就会断裂，另外的几个孩子到时恐怕就连作业本都会买不起。

    高欢笑了笑，反而安慰起院长来，道：“没什么的，也不是一定要上高中才会有出路。这个世界上除了魔法师和机械师之外，还有厨师啊、调酒师啊、环卫工人不是么。”

    “伟大的领袖曾经也说过不是，劳动人民最光荣。而且后方多安全啊！我要是真的当了魔法师什么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被逼着上战场去打凶兽呢。”

    老院长听着高欢的安慰，神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转变出一丝喜色。

    “我……”老院长开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高欢打断了。

    高欢笑了，这次的笑容却并不是他故作洒脱的伪装，而是真的笑了，笑得清纯不做作。

    高欢看着院子里几个无忧无虑玩乐的孩子，道：“您知道吗，我刚才突然觉得很惭愧。”

    “小灵他们都是喜欢上学的好孩子，您也知道的。小灵一直都想当魔法师，小源的理想也和她一样，小凯和小阳则是想当机械师。他们虽然还小，但也应该知道，一旦他们不去上学，这些理想就真的全都没法去实现了。”

    “但是为了我，这些弟弟妹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不去上学这种话，您知道我听到他们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有多惭愧，有多难受吗？”

    “我可以认命，我不怕。但是我不想他们到了我这个时候，就得和我一样认命。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让我的弟弟妹妹们再承受和我一样的无奈！”

    “绝对不要！”

    高欢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对着老院长说道：“所以我已经决定不上高中了。明天我就会再去镇上找个工作，养活自己，然后慢慢攒钱，供他们以后上学。”

    “您可千万不要自责，我向您保证，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绝无半句假话！我永远都不会为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后悔！”

    ……

    长夜如淋漓的墨色，自夕阳沉落后，便于天空中渲染开来，只是片刻之间就已经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老院长是个有着严格的作息规律的人，所以孤儿院的夜间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孩子们看完了几个固定的儿童节目，就在高欢的督促下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待到夜间的寒露低垂时，这间偏僻的孤儿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可高欢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老旧的木床终于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更是令他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散去了。

    高欢索性就下了床，披着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地从宿舍里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正是凉意渐浓的时候。

    夜风拂过脸颊时带走不少温度，令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高欢把外套扯了扯，然后又用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宿舍旁边有一个梯子，是直通到房顶上的。

    高欢站在梯子旁边看着夜空，发了一会儿的呆，便顺着那个梯子爬了上去。

    屋顶上是一个平台，盛夏时曾是孩子们夜间乘凉的地方，高欢站在那平台上面，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的呼吸慢下来。

    天地之间，茫茫宇宙，万籁俱是寂寥，繁星各自疏朗。

    少年挺拔的身影立于此处，孤独而又倔强。

    高欢抬头仰望夜空，回想起自己在饭厅里对老院长说的那些话来，忽然觉得胸前一闷，心口里便宛如有长刀在绞。

    他皱起了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名片来，用打火机点着了，不一会就把它烧成了灰。

    小心翼翼地将还有火光闪烁的余烬都踩灭之后，高欢用衣袖在脸上擦了一把，又从怀里攥出一个信封。

    “恭喜高欢同学，你以优异的成绩被我校录取，请于九月九日之前，前来我校招生处报道。”

    借着月光，高欢取出了信封里的纸张，用极低的声音念了一遍。

    “嚓”的一声，颤抖的火焰再度燃起，燎到了那薄薄的一张纸上。

    这张纸太薄，所以火焰烧得很快。

    等高欢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这张纸已经已经焚烧殆尽，纸灰犹如死去的蝴蝶，在他面前打着旋儿落下。

    彼时有风骤起，将灰烬吹到了他的脸上，被他脸上的水汽粘住，擦也擦不掉，也不知这蒙蒙的水汽是深夜的寒露，还是少年的眼泪。

    他慌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污渍，快速走到了平台边缘的梯子那里，近乎是要落荒而逃。

    这时，在稀薄的云层之后，忽然有一道光弧摇曳着乍现于夜空正中。

    流星？

    高欢看着那道光弧，立即反应过来。

    他不加思索地立刻将双手合十于胸前，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念着：“如果流星真的可以许愿的话，我希望我可以变成有钱人！可以上高中！”

    愿望许完了，高欢再将眼睛睁开。

    诶，好奇怪。流星不应该是一闪即没的吗？为什么眼前这颗却越来越亮了呢？

    当高欢意识到这颗流星并不是越来越亮，而是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这道如同流星一般的光明只是一闪，便没入了高欢的眉心之中。

    高欢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自己脑门，然后便觉得两眼一黑，便在这处楼顶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