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了他兄长的“人脉衣钵”,尽管老教王病危,新圣子赫兰拓即将上位,凌熠暗地里也未必会舍得与虞疆断绝联系,所以才更需要谛寰经与之交易,以投其所好。
条条线索连起来,由不得人不多想。那日的不速之客不出意外应是与敬王有关,人也只能是当今的绝代宗师,只是巧了,偏偏撞上了皇帝恰好在帝春台。
凌烨先前猜测过可能是苍梧城,甚至是武陵道宗,但是却不曾想,一一查过行踪后,九州以内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居然会在漓山。
“姬无月一直都是一个谜,无论是行踪还是别的什么。他是四年前横空出世的大乘境,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但是漓山断海一线天处的九转剑阵却是他的手笔,实力恐怕并不下于原先的四位。不过这位东君低调至极,很少在漓山现身,也从来不管任何事,人前少有的几次出现也都是戴着面具,因此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就连漓山弟子对他们的这位大师兄也是所知甚少。”凌启说道。
“漓山……”皇帝垂着眸子,轻轻又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似乎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内安静一阵,过了片刻,皇帝忽然问道:“大统领的看法呢?”
凌启心中陡然一凛,皇帝不是在问真相,而是在问看法。
越是接近权力的最中心,就越是知道,真相未必是看法,但只要御座上的人想,看法就可以是真相。
凌启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沉默一阵,还是先回禀道:“大胤九州以外有可能的几位,影卫还没有查过其中是否有人暗中进关入境,是否与敬王有所往来。所以尚且不能认定帝春台的不速之客就是漓山东君姬无月。”
他顿了顿,才说:“臣私心以为,漓山东君的可能不大。二十多年前,漓山上任掌门叶云岐之死,就是砚溪钟氏的手笔,用的是蛊毒,传自南隰巫族的手法,这点叶见微也清楚。漓山与敬王母族钟氏算是有仇,而且漓山一贯不肯参与朝中纷争,更何况是涉及敬王之事。臣猜测帝春台多半另有其人,漓山东君以及九州境外几位的具体行踪,还需要再查。”
皇帝微一点头,淡淡“嗯”了一声,开口道:“且先查着。过段时日,漓山占星阁主穆熙云要来帝都祝寿奉礼,有些事对于漓山,其实倒也不必很麻烦,直接问也无妨。有前车之鉴在,朕觉得漓山会明白。”
凌启微微松了口气,陛下擅于权术,但并不热衷权术。至少在现在,陛下要的是真相,还不是只凭帝心的看法。
……
今日影首面圣,楚珩便从敬诚殿早下值了小半个时辰。
他先回了趟武英殿,见日头还早,便决定出宫一趟,去漓山书局里找一下那几册写得很好的话本,然后偷偷带进宫里来。
快走到端门时,恰好碰到凌启从北边宫道上过来。楚珩停下脚步,浅躬为礼向这位大统领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然而凌启并没有如楚珩料想的一般颔首致意后离开,反而毫不掩饰地打量了楚珩一阵,而后淡声道:“急着出宫么,谈谈?”
楚珩看着凌启平静的面容,心中微沉,下意识地想起了上个月十六,他初到御前的那日下午,影卫首领凝在他身上的反常目光。
他当然知道凌启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点点头跟着上了端门旁的阙楼。
凌启挥退了阙楼顶层的侍卫,这里是皇城的瞭望台,可以将整个帝都尽收眼底。远处夕阳无限好,整座帝城都浸润在余晖柔光里。
如果不是因为仲冬傍晚雪化后的寒风,这里真的是阅景的好地方。
良久的沉默后,楚珩听见凌启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从风里传来:“你们漓山弟子似乎都很喜欢去鹿水,比如七月十七卯时,你从师门漓山离开,卯正时分出了一叶孤城的南城门,在来帝都之前,就先去了趟广陵鹿水,还小住过几日。”
楚珩心中一凛,他知道天子影卫查过他。入武英殿时,天子影卫会查一次,到御前后,天子影卫又会查一次。
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查到这个地步。
楚珩注意到,凌启说的并不只是“你”,而是“你们漓山弟子”。
可整个漓山,会去鹿水的人其实不多,天子影卫连他出城的时辰都查得清清楚楚,在这上面绝不会出错。如果非要说漓山有去鹿水的常客,那就只有一个人——
“小住几日还不算什么,有人已经长住在鹿水了,甚至近半年以来都未曾离开过那儿。我这话说的没错吧,楚珩?”
楚珩心神紧绷,看向凌启,面不改色地道:“大统领说的是我大师兄吧?”
凌启不置可否,只看着楚珩,却并不急着回应,像是在等着他将话全部说完。过了片刻,才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大师兄一直都在鹿水了?”
楚珩心中陡然一惊,心弦瞬间绷到了极致,他说错话了!
他实在是过于敏感和急切了,天子影卫查的太细,以至于凌启话一出口,他第一时间就想要暗示“楚珩”与“姬无月”是两个人,所以直接顺着凌启话里的意思默认了姬无月一直身在鹿水,以便与身处帝都的楚珩彻底剥离开来。
可是他却忽略了凌启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一开始真话假话混着说,其实早已摆明了不是在查楚珩,而是查过漓山东君的动向。
天子影卫连他几时出的城门都知道,虽然查不出来姬无月具体在哪,但是东君在不在鹿水恐怕是瞒不过他们的。
凌启分明知道,姬无月并不是“从未离开过”,甚至都不在鹿水,故意这么说,就是在诈他,而且是摆明了要诈他。所以说话时特意加了个“甚至”,特意问他“这话没错吧”,特意在他提完大师兄后才故意不接话,就是看他会不会坦坦荡荡,将话说真说全。
提及鹿水,他会想到他大师兄这并没有错,漓山的弟子都会那么想。错的是他少说了半句话。
楚珩七月底在鹿水小住过,他大师兄在不在那儿,离没离开过,是不是长住在鹿水,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他只顾着承认和回应前半句“长住鹿水”,反而忽略乃至默认了真正关键的“从未离开”。
后半句楚珩本该有的否认一漏,无疑摆明了他心不诚有所欺瞒,这场言语交锋里他就彻底落了下风,后面的假话就难说了,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楚珩定了定心绪,沉声道:“大统领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
凌启的目光里写满审视,过了须臾,才缓缓道:“三个月前,你大师兄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