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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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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都不露,嘉诏徐氏看不出你的好来,这才叫清晏活活受罪。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太后的语速很慢,怀着满腔的恶意,仿佛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清晰缓慢。①

    凌烨记得,那时候清晏总是头疼发热病症不断,一来二去的,他就起了疑心。天子影卫暗查过后,他隐忍不发,只将清晏带回了明承殿,说是要亲自抚育教养,暗里影卫解毒。

    不是不想处置徐氏,而是时机未到,一旦他贸然动手,暗中收拢的力量顷刻间就会被太后察觉,多年筹谋稍一不慎便化为烟土。

    太后和齐王输在了他的厚积隐忍和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轻敌上。

    宣熙六年,大雨夜,帝都宫变,齐王逼宫谋反。凌烨坐在太极殿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九龙椅上,上半夜目睹血染九重阙,下半夜又看着大雨将血水洗刷干净。

    一夜过后,齐王兵败出逃,太后退居慈和宫,徐氏女协助齐王宫变,事败当夜畏罪自戕。

    一个月后,镇国公世子顾彦时斩齐王于澄水之滨,亲手为其父顾崇山报仇血恨,一战成名。

    而后三个月,该贬谪的贬谪,该拔擢的拔擢,该清算的清算。三司会审后,齐王母族砚溪钟氏以谋反罪论处,夷诛三族。

    而嘉诏徐氏,喂药清晏是一件,协助宫变是第二件,两桩他不容之事,徐妃自戕抵其一,他又暗中赐了一杯鸩酒,让嘉勇侯府中人自己选。

    于是三日后,嘉勇侯夫人乍闻女儿惨遭齐王乱党毒手,哀怒攻心,跟着殁了。至于嘉诏徐氏的其他人,凌烨只悬了把刀,暂且没动。无关其他,只是因为清晏不能有一个身为谋反乱党的生母,否则其位难正。

    但是这并不代表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宣熙六年夏,皇长子生母徐氏薨,独墓独葬,不加谥无追封,不入玉牒,不附帝陵,永不系帝谥,永不入地宫。

    敬诚殿里沉重的帝王威仪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每一寸时光都显得分外漫长。

    徐劭跪了许久,面孔青白,全身栗栗,从起初的双腿刺痛跪到已经感受不到双腿存在,正殿里的燃着熏笼再暖,也驱赶不走由心而生的彻骨寒。

    尽管徐劭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姐当年在宫里到底做过什么,让皇帝凉薄至此,但是他却知道,当年嘉诏徐氏站队的是齐王,只凭这一条就足够了。

    皇帝没有清算,不过是看在嘉勇侯府是皇长子母家的缘故,为保全皇长子的尊荣,这才留了一线,未将徐氏一并打为齐王谋反乱党——因为皇长子要居储君位。

    宣熙七年新冬,皇帝力排众议,祀天地谒太庙,册立皇长子清晏为大胤储君。

    储君既立,朝堂上便掀起了一阵为储君生母请谥追封的呼声。人人都知嘉诏徐氏曾是太后党羽,谁也不敢提“皇后”二字,嘉勇侯徐遨率众上书,请求追封储君生母为皇贵妃。

    徐劭清楚地记得,父亲这封折子递上去以后,皇帝留中不发,对此始终不置一词。

    直到三日后帝都大雪停,天子影卫首领凌启亲至嘉勇侯府,带来了皇帝赐的一杯酒。

    那日也是个雪霁初晴日,凌启站在侯府的正堂里,漠然看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侯府众人,说:“陛下的意思,侯爷可明白了?”

    金盏里的酒液清澈透亮,这样的酒徐劭见过两次,第一次带走了他的母亲,第二次,在他的父亲万念俱灰抖着手将要一饮而尽时,凌启屈指弹出的一道气劲打翻了嘉勇侯抿到唇边的金盏。

    鸩酒沿着嘉勇侯的指隙淌了一地,凌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侯爷,陛下说,已经饶过嘉诏徐氏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望侯爷好自为之。”

    那时的绝望徐劭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鸩酒洒在地上后散发的阴寒气息,嘉勇侯府没有一个人会忘记,没人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所有人都知道,嘉勇侯府上空的雪,很难霁了。

    翌日,嘉勇侯徐遨至敬诚殿,稽首伏地请罪,未能得见天颜。朝中再没人敢提储君生母追封之事,那些上书的折子悉数留中不发,皇帝也并未因此迁怒任何人。

    此后一直顺风顺水地过,时间久了,这些陈年旧事谁也不提,就都当作翻了篇。

    后宫空置已久,不少世家探过口风,皇帝却始终没有选秀纳妃的打算,阖宫里只有清晏一个太子。储君一直都被皇帝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抚育,又与皇帝母族北境顾氏格外亲近,圣眷隆厚至此,如无意外,将来必定御极九州。

    摆在明面上的形势人人都看得出来,嘉诏徐氏这个太子母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皇帝暂且不算旧账,嘉勇侯徐遨继续朝中任职,嘉诏徐氏的子弟也大都算是争气。

    不管以前如何,嘉诏徐氏自储君正位之日起,就必定是太子身后最忠实的拥趸——这显然是皇帝默许,否则当日齐王事败满朝清算时就不会放徐家一马了,嘉勇侯府自己也清楚。

    只是日复一日的默许中,一杯杯奉承讨好的黄汤下肚,久而久之,那杯散着阴寒气的鸩酒就被重重锦绣荣华压在了最底下,连徐家人自己都要渐渐开始淡忘了。

    直至今日,这封一年前的折子重新被皇帝扔到了眼前,徐劭才恍然惊觉,嘉诏徐氏其实早没了根基,生死荣辱真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翻手,是太子羽翼,皇亲国戚。

    覆手,是齐王乱党,谋反逆臣。

    整个嘉勇侯府,便如一身锦衣华服冰上走,脚下冰层若是碎了,这满身的锦绣便全成了落水后的催命符!

    徐劭伏在地面上,手指按得发白,不住打了两个寒战。

    昨日帝都才下过雪,天正是冷的时候,敬诚殿里早早地烧了地龙,御案前更是点着熏笼,暖烟袅袅,可徐劭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丈冰川。

    地面上的金砖透着森寒的气息,那寒意顺着手指,沿着双膝一直淌进心窝里,冷得他牙齿都忍不住瑟缩颤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整个嘉诏徐氏都是处在汪洋瀚海之中,太子是他们唯一可以触及的浮木。

    前段时日,清晏跟顾彦时去了皇帝母家北境踏雪城,至今还未返回帝都。

    他不满周岁时就被皇帝抱去明承殿亲自教养,是阖宫上下的眼珠子,近两年皇帝回绝所有选秀纳妃的折子,理由便是国本已定,储君尚幼。圣眷隆重至此,来日太子践祚御极,嘉诏或许便是下一个飞花踏雪城。

    徐劭思及此,微微松了口气,感觉膝下有了些许温度,不再是那么冷了。

    他伏在地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身前的那封折子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父亲嘉勇侯花了四五天才勉强写出这道折子,又徘徊犹豫了两三天,壮了几回胆才敢递上去。

    他当时还说嘉勇侯胆小过了头,储君已然正位,皇帝难不成还能篡改其血脉出身?为储君生母请谥追封皇贵妃,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徐劭记得,那时嘉勇侯还斥了他几句,他父亲说……说什么来着,徐劭想了许久,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是了,太子养在皇帝身边,自幼便与嘉诏徐氏不甚亲密,反而与皇帝母家走得极尽。

    那时,他隐约从父亲那里得知,当年长姐在宫中一心只为家族筹谋,除了封妃那日和皇帝有过接触,其余的时候一直都跟在太后身旁,和皇帝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为了示好,长姐对储君并不慈爱,甚至还行过不少虐待之能事。

    小孩子心思单纯懵懂,但最是知好坏,早已对徐氏心生抵触。待太子知事,皇帝定然也会告诉这些往事。太子心里一旦存了芥蒂,日后御极,如何再能信重徐家?

    一盆雪水兜头浇下,徐劭顿时只觉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折胶堕指,全身发寒。

    那日在明正武馆,萧高旻轻蔑不屑的眼神,苏朗那句“自以为是算不得什么本事”,当时只觉恼怒,今日才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皇恩浩荡是恕罪,徐家曾是齐王乱党,皇帝不与徐家清算,为的是要正储君之位,要他们做太子羽翼,做太子马前卒,是以给了这唯一的一条活路,嘉诏徐氏没得选,不走就得死。

    雷霆万钧是无望,嘉勇侯府从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况且徐妃当初如此行事,没有半点为母之心,储君不会施恩徐家,嘉诏徐氏只怕永无腾云再起之日。

    说赏非赏,不罚也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阖族只有跪谢的份,当年四面楚歌都能从太后齐王合围之中厮杀出来的九州之主有多可怕,生杀予夺真真全在龙椅之上他一人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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